“达延,你放肆!”
图鲁拜琥冲儿子咆哮,“赛因色尔滕吉将军是我和硕特的英杰,也是整个卫拉特的光荣!想当初与喀尔喀血战,他不顾生死,驰入敌军阵中,枪挑硕垒乌巴什,方有那场大胜。那个时候你小子在何处?怎敢对前辈无礼!”
达延鄂齐尔在和硕特部以武勇着称,性子暴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老爹。没法子,从小被打怕了。一见老爹发怒,立时变成锯嘴的葫芦,再不敢言。
赛因色尔滕吉此生,最自豪的便是当年奋勇冲阵、手刃硕垒乌巴一事,见图鲁拜琥提起自己过去的功劳,即使是敌对阵营,心中也不由感激,脸色和缓了许多。
“唉!”
图鲁拜琥又长叹了一口气,面向赛因色尔滕吉,“不知道将军信不信,我其实并无私心,只是见连年内战,部落衰弱,想担起这副担子、振兴和硕特,仅此而已。可如果因为争立,而让和硕特再经历一场内战,我宁愿让贤,辅佐大侄儿登位”。
这一招以退为进,公开表明自己不贪恋权势、宁愿放弃汗位,感动了所有人。赛因色尔滕吉放下刀枪,向图鲁拜琥施礼道:“国师汗高义,奴才惭愧!”
有时候,你越是不想要某件东西,便越有人要给你,这便是政治。
刚才商议时,哈纳克土谢图、色棱哈坦巴图尔、布颜哈坦巴图尔等台吉都力挺图鲁拜琥,深深得罪了鄂齐尔图。未来一旦鄂齐尔图继位,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他们拼命反对,坚持要让图鲁拜琥称汗。这些人都是很有势力的大贵族,位高权重,人家力推,你不想干都不行。
就这样,图鲁拜琥坚持让侄儿鄂齐尔图干,大贵族们坚持让图鲁拜琥干,双方争执不下,反倒让鄂齐尔图一方成了看客,忤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国师汗若是不肯答应,我等便长跪不起”,拥立这种事有进无退,一旦失败,后果很严重,大贵族们深谙此理,豁出去了,乌泱泱跪了一地。
高云妣吉带着阿巴赖也来了,她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四叔是个能成大事的,将银牙一咬,牵着阿巴赖也跪了下去。
“咦?”
人群中有人惊疑,在常人看来,阿巴赖乃拜巴噶斯汗次子、鄂齐尔图的亲弟弟,理应支持兄长鄂齐尔图才是,怎么反倒帮起了外人?不过,她俩这一跪,倒让图鲁拜琥继位显得是众望所归,也让先可汗一系的旧臣阵角大乱。
赛汗珠和鄂齐尔图怒视着这对母子,目中要喷出火来;图鲁拜琥则朝高云和煦地一笑,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领她这份情。这也是政治,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支持自己的一方把握住了主动,人数也远远占优,图鲁拜琥发力了,忽然仰天长啸、痛哭流涕:“尔等定要立我为汗,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让大侄儿与我并列称汗。和硕特的事务,我先代大侄儿管几年,等他长大后,羽翼丰满,再还政于他”。
“这个~”大贵族们呆住了,国师汗这是什么意思?一个部落里有两个汗王?
大帐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见众人不语,图鲁拜琥大急,拔出弯刀,架于自己的脖子上,“尔等若不应允,我便自刎于此,以明心迹!”
好家伙,这一手可不得了,刚才还叫嚣着要和他火并的拜巴噶斯汗旧将,包括赛因色尔滕吉在内,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为自己曲解了国师汗的仁义而羞愧万分。
哈纳克土谢图瞅了一眼色棱哈坦巴图尔、布颜哈坦巴图尔等人,微微颌首示意,领众大臣上前参拜道:“我等愿遵国师汗、鄂齐尔图汗号令,振兴和硕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故意先呼图鲁拜琥的汗号,再呼鄂齐尔图汗的汗号,实际上是以图鲁拜琥为大汗、鄂齐尔图为副汗之意。
大局已定,不管怎么说,小主子总算也拥有了汗号,赛因色尔滕吉等先汗王的旧臣不再纠结,走上前来参见图鲁拜琥、鄂齐尔图。
一场差点爆发的大战便被政治手腕高超的图鲁拜琥春风化雨,化为无形。
暗中观察的高云妣吉心中佩服,忽然走上前去,面向图鲁拜琥跪倒,哭泣道:“妾有冤屈,求国师汗作主!”
这女人刚才为自己继位出过力,身份又高贵,是拜巴噶斯汗的妣吉,图鲁拜琥自然是要拉拢的,温和地问道:“妣吉有何冤屈尽管说,本汗为你作主”。
“谢国师汗”,高云一边诉说,一边哭泣,直哭得众人感同身受、肝肠寸断,“我儿阿巴赖与鄂齐尔图汗一样,同为先可汗骨肉。先可汗崩俎后,遗产理应由鄂齐尔图汗与我儿阿巴赖共同继承,可是鄂齐尔图汗不念亲情,独占了先可汗的所有部众和牧地,一点都不肯分给弟弟。求国师汗作主!”
这女人很聪明,知道如今两汗并列,国师汗刚执掌和硕特部的马鞭,极需打压鄂齐尔图、树立威信,所以选择此时发难。明明此事是可敦赛汗珠所为,可她偏偏不提赛汗珠,只提鄂齐尔图汗。
图鲁拜琥心中暗喜,鄂齐尔图继承了兄长绝大部分的部众和牧场,势力很大,对自己是个威胁。自己正想设法削其权势,磕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老谋深算的他,不慌不忙地看向鄂齐尔图,“贤侄,可有此事?”
“这个~”
鄂齐尔图脸上一红,这事他是知道的,也觉得自己老妈太过分,居然一点遗产都不分给弟弟,可却做不了老妈的主。
越是哑口无言,越显得心虚,大帐内议论纷纷,都说鄂齐尔图太贪心,侵吞了亲弟弟的遗产。这一回,连赛因色尔滕吉等老臣都觉得可敦、小主子这事做得不对。
赛汗珠急了,争辩道:“先可汗在世时已经给阿巴赖分过斡木奇,所以无需再分”。
“哼!”
图鲁拜琥闷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二嫂,这便是您的不是了。遗产由所有的儿子共同继承,乃是祖制。当年二哥贪图青台什遗产,导致我和硕特内部血流成河,教训还不深刻吗?”
内战是所有和硕特人心中永恒的疼,听了此言,大家纷纷点头,皆说国师汗所言有理。
图鲁拜琥又对鄂齐尔图说道:“大侄子,你如今已经称汗,更应遵从卫拉特的祖制,切不可带头违背,抢占弟弟的遗产,可是要坏名声的!”
鄂齐尔图脸颊烧得通红,只得点首称是。
见他服了软,图鲁拜琥露出微笑,朝高云、鄂齐尔图说道:“这样吧,我替你们作个主,大侄子将沙喇托海西边的那个两千户的鄂托克分给二侄子,从此以后兄弟俩亲如一家、相亲相爱,岂不是好?”
好个国师汗,谈笑间夺走鄂齐尔图两千户、一万属民还有大量的草场,不知不觉便削弱了对手;也让阿巴赖的部众由两千户增加到四千户,势力大增,有了可以牵制鄂齐尔图的实力;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件事告诉了所有的贵族和官员,究竟谁才是和硕特真正的王者,虽然如今有两个汗,能作主的只有他一人。
不知不觉间,图鲁拜琥顺利地架空了侄儿,树立起他的汗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