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裕勒都斯草原长出青草,空气中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气息。鹰娑川城,辉特部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却沉浸着淡淡的哀愁。
卫拉特的大汗拜巴噶斯下达了汗王令,要各部向伊犁河西岸集结,他要给自己的堂弟诺尔卫征楚库尔致命一击,以警示那些胆敢渺视大汗威严的人。辉特部的大台吉苏勒坦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没有勇气违抗大汗的命令,下令征集本部去伊犁河西岸助战。六千辉特勇士整戈待发,男人要打仗了,家眷们难免担忧,长长的送别人群挤满了城门。
和普通士兵装备棉甲、铁札甲不同,苏勒坦头戴凤翅盔、身披锁子甲,手中持着一杆亮银枪,腰间还有一把祖传的“伊力特”宝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出发!”
他拉风地吼道,跨下神驹驰出,六千勇士跟随着他的马鞭前进,疾驰如飞。大军的阵容很强大,父亲时代的老臣巴图和坦、铁钼尔、那苏图、巴尔思、脱里、西日莫等尽皆随行。鹰娑川城的守御,则交给了他的心腹罗卜藏、那日松。
几乎在大军出征的同时,一封由大萨满达楞泰亲笔所写的密信便传到了裕勒都斯草原北部野心勃勃的台吉诺颜乌巴什的大帐内。
收到信后,诺颜乌巴什哈哈大笑,派人请来自己的弟弟布颜布尔罕,“三弟,刚收到达楞泰的密信,咱那傻侄儿带着六千精兵去了伊犁河西岸,如今鹰娑川城内只有两千兵马,而且他居然将守城的重任派给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莫非是上天注定要将此城送给咱俩?”
“二哥,城里有大萨满做内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布颜布尔罕亦是跃跃欲试。
“嗯,我立即约纳木占一起出兵”,诺颜乌巴什下定了决心,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
约定的日子要到了,兄弟俩率领四千军队偷偷往鹰娑川城而来。
??
“传令全军,昼伏夜行,返回鹰娑川,在大裕勒都斯河谷外潜伏”,出征数日后,苏勒坦忽然改变了军令。
六千大军白天潜伏,晚上赶路,偷偷潜回大裕勒斯河谷,在谷外布下天罗地网,静静地等待猎物进入陷阱。
暖风吹拂,大裕勒斯河谷的无名峰上,一群人迎风而立,正是辉特部的大台吉苏勒坦和他的心腹爪牙。
“大台吉,都已经五日了,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两位台吉会来吗?”少布怯怯地问苏勒坦。
“呵呵,他们会来的。除了他们,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牛鬼蛇神”,苏勒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含着笑说,“权力这东西有魔力啊,为了荣华富贵,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误了卿卿性命”。
少布听完心里一寒,大台吉这话倒像是在提点自己,忙恭敬地表起忠心,“奴才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一辈子忠于大台吉”。
“嗯”,苏勒坦微微点头,忽然神色凝重起来。
河谷外出现了大批骑兵,乌蒙蒙的,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二人在约定的时间里没等到纳木占,为防暴露,直接率本部杀入谷口。
第一次指挥作战,苏勒坦的心情是紧张的。勉强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往谷下看,那里有四千密密麻麻的敌人。
“大台吉,叛军已经入谷,请您下令”,老将巴尔思上前请示。
面对这位父亲时代的老臣,苏勒坦迅速恢复了平静,镇定自若地说道:“既然鱼已入罟,那便拉网吧”。
巴尔思暗暗钦佩,大台吉这般的淡定从容,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真有乃父之风!殊不知少年的手心已经捏出了汗。
几名力士推倒山顶上的消息树,苍凉的军号响起。
谷外的铁钼尔、脱里、西日莫;谷内的巴图和坦、那苏图、达什、阿拉坦仓诸将纷纷率部杀出。恶虎扑狼,其势汹汹。
望着伸长脖子不断朝谷下望的苏合,苏勒坦微微一笑,“你也下去厮杀吧,不要守护在我身边,免得立不了功又要怨我”。
“是,大台吉”,苏合大喜,手持大斧杀向山去,他这名字在蒙语中是“斧子”的意思,一把大斧使得甚是流畅,砍瓜切菜般大杀特杀。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谷中的叛军乱成一团,伤亡惨重。
“二哥,快随我杀出谷去”,布颜布尔罕护着诺颜乌巴什,手中的长矛上下翻飞,状如疯虎。两人的亲卫疯狂地冲击谷口,迎来的却是漫天的铳弹和箭雨。
“嘭!”
布颜布尔罕重重地从战马上摔倒,颈部插着一枝羽箭。
“三弟!”
诺颜乌巴什顾不得悲伤,便被四面涌来的伏兵包围。
“弃械吧,大势已去,尔等皆有家小,徒死何益”,他叹了口气,扔下长刀。
“都是我辉特部的好儿郎,莫要滥杀。传令下去,除首恶外,降者免死”,山顶上,苏勒坦下达了军令。一队队的叛军交出了武器,左右押来五花大绑的诺颜乌巴什来到他的面前。
一见这位叔父,少年眉毛上扬,怒形于色,“你是我的亲叔父,为何叛我?”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诺颜乌巴什却是硬气。
“叔父,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苏勒坦忽然放缓了语气,温和地问。
诺颜乌巴什凄凉一笑,“我是蒙古的贵族,请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蒙古萨满教认为,不出血的死去,灵魂能保留在血中,这是最慈悲的死法。当年,拜巴噶斯汗曾经召集卫拉特的台吉在丘尔干会议上盟誓,不能让贵族血统的人流血。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战场上刀来枪往,岂有不流血的道理?那一年,卫拉特与喀尔喀大战,和托辉特部的大贵族硕垒乌巴什珲台吉便被和硕特部的赛因色尔滕吉一枪刺死,那血流的,浸透了战袍。
“来人,送叔父体面地上路”,苏勒坦咬了咬牙。
“好侄儿!大台吉!哈哈哈”,诺颜乌巴什狂笑不止。
几名彪悍的侍卫用毛毡包裹住他,置于地上。一队骑兵排着纵队,冲向毛毡。铁骑践踏,很快将毛毡内裹着的人儿,践踏为肉泥。血没有流到地上,这种体面的死法属于贵族。
眼瞅着叔父成了肉泥,苏勒坦的心变成铁石,大声喝叫:“带上来!”
这一回押上来的是大萨满达楞泰。
“达楞泰,你为何阴结诺颜乌巴什背叛我?”少年的声音冰凉,不带一丝感情。
达楞泰毫不怀疑自己马上就要被处死,苦笑着,却无话可说。
“我父亲一时糊涂,求您饶他一命”,少布跪地哭求。
“大台吉,这都是我的过错,我儿并不知情”,达楞泰终于开了口。
“不知情?”苏勒坦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自己投奔诺颜乌巴什,却让儿子依附我。这样,不论谁胜谁负,你们家族都可以长盛不衰”。
这一下,达楞泰再也忍受不住,冷汗直流。
“千错万错都是奴才一人的错,大台吉视奴才为股肱,奴才却自以为聪明,辜负恩典,实在无颜存活于人世之间!请您保重,就此别过”,说完,少布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嘭!”
一刀荡开了他的剑,是可汗刀“伊力特”。
苏勒坦扶起他,用祖传宝刀割去他的一缕头发,“以前的少布已经死了,今后,我希望见到一个忠诚的少布!我不杀你父亲,只将他流放于叉力失。从今日起,你便是辉特部的大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