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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三年已过放师回

六千辉特勇士排着整齐的队列接受新任大台吉的检阅,这支军队刚刚经历过战火的考验,虽然寂静无声,却自有一股杀气。

苏勒坦驭马缓缓而行,检阁着军阵。他今天的样子经过特别修饰,发辫梳得浓密,蓄起胡须,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威严。好在出身于贵族之家,从小饮食不缺,体格倒是高大健壮。十三岁的年龄,在这个年代并不算太小,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十三岁即位,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十三岁率军击败回部。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

这次阅军是师傅刘好古的主意,蒙古人尊奉强者,新任的大台吉必须向属民展示自己的力量,阅军是个好选择。

“辉特的勇士们,昔年你们跟随我父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今后,我希望你们能继续跟随我的马鞭,建立新的功勋。浩瑞!”他向将士们大呼,亲卫们将他的话传到军阵各处。

“浩瑞~浩瑞~浩瑞~”四下里响起雷鸣般的万岁声。

苏勒坦拔出了那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自己的“伊力特”弯刀。此刀做工精良,锋利无比,是蒙古各部首领所用的御用刀,又称“可汗刀”。当年,成吉思汗与克烈部首领结为安达,互赠的礼物即为各自佩戴的御刀,乃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十分尊贵,被称为“长生天所赐的圣物”。

他挥舞着锋利的宝刀,纵马奔驰,向辉特部的部民们尽情显示自己的力量。

身后六骑紧紧跟随。

罗卜藏,今年十八岁,祖上是辉特部的大贵族,有资格称台吉的存在。然而到他这一辈家道中落,只拥有三十余户属民,所以刻意结交苏勒坦,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家族的荣光。

少布,今年二十岁,辉特部大萨满达楞泰之子。达楞泰脚踏两只船,自己巴结大台吉的叔父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却让儿子去做大台吉的心腹。

那日松、苏合,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担任着苏勒坦身边的正、副侍卫长。

二十六岁的哈达原是苏勒坦身边的奴隶,因为做事沉稳,被恩赐了自由。一向忠心耿耿,是大台吉的眼睛和耳朵。

十六岁的阿拉坦仓是苏勒坦儿时的玩伴,负责大台吉的车马出行。

这六人均是新任大台吉的心腹,一朝天子一朝臣,苏勒坦阅军,他们自然是要跟随的。

通过阅兵,苏勒坦的威望获得了提升,结束后兴冲冲来寻老师刘好古。

“刘师傅,您这法子真好!我感觉将士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尊重”。

“呵呵,大台吉是天之骄子,将士们尊重您应该的”,刘好古笑了笑,“时候尚早,何不手谈一局?”

黑白相间的棋局,于刘好古是文人的雅趣,于苏勒坦却是皇图霸业谈笑中。二人你来我往,一边奕棋、一边谈论天下大事。天下英雄,唯我师徒,余者何堪共棋盘?

“刘师傅,为何汉人的皇朝国祚绵长,几百年者比比皆是,而我蒙古人的皇朝却经常昙花一现,即使强如大元,亦不过九十八年而亡?”

“大台吉,中华之君讲究的是中枢集权,故而皇权巩固、国祚绵长;而蒙古之君与诺颜共天下,大小诺颜各有兀鲁斯、鄂托克,领地军政皆操其手,形如诸侯,臣强欺主,内乱生焉,故而难以持久”。

“刘师傅说的是,我欲模仿汉人的官制,在辉特各处实施改革,夺诺颜之权,以文武官员代之。如何?”

“万万不可!”刘好古大惊,“诺颜之制在蒙古已实施了数百年,势力根深蒂固。这些诺颜牢牢掌控着领地大权,既管民又管军。强如汝父,也只敢在新得的叶尔羌之地试行改革。汝初继位,威信未立,根基浅薄,若触犯他们的利益,彼等必群起而攻之。大事危矣!”

听了此言,苏勒坦陷入沉思,久久不言。

“岂有肘腋之患未除便改革之理?吾深为大台吉忧”,刘好古又加了一句。

“肘腋之患?何来肘腋之患?”苏勒坦一楞。

“汝忘了汝那两个叔父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了吗?如今主少国疑,此二人狼子野心,岂会没有动作?当早做筹谋才是”。

苏勒坦恍然大悟,“刘师傅说的极是,请为我除此肘腋之患”。

刘好古微微一笑,“此事不难,汝可曾读过《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一节?照此办理便是”。

“郑伯克段于鄢?”苏勒坦仔细思索,良久醒悟:先生这是让自己学郑伯,故意露出破绽,给两个叔父犯上作乱的机会,然后再诱歼之。妙哉!拜谢道:“多谢刘师傅指点,您真是我的诸葛孔明呢!”

“唉!”刘好古忽然一声长叹。

“刘师傅,您何故发叹?”

“当年吾与大台吉定下三年师徒之约,如今三年已过,师徒缘分尽矣!吾思乡心切,欲回山西平阳(运城)老家,请大台吉恩准”。

“什么!您欲离弟子而去?可是弟子平时有何怠慢失礼之处?这些年师徒情深,我如何舍得师傅您?”苏勒坦大惊。

“唉!吾亦舍不得大台吉。只是老父年事已高,若不回乡侍奉,即为不孝。大台吉何忍让为师成为不孝之人?”刘好古双目通红,放声大哭。

见他哭得荡气回肠,苏勒坦知道无法挽回,只得应允,“师傅要回乡尽孝,弟子不敢强留,唯有相送三十里,以尽师徒之义”。

“多谢大台吉”,刘好古称谢不已。

“大台吉,奴才以为刘师傅有惊天纬地之才,此等人物若不能为您所用,便须除之,万万不可放回”,回到大帐,心腹哈达对苏勒坦说道。他是苏勒坦帐下奴隶出身,因为做事沉稳,受到重用,被委以百户之职,负责收集内外情报。

“你之言亦有理,只是师徒一场,我实不忍下此毒手!此事再也休提”,苏勒坦摆了摆手。

“是,大台吉”,哈达躬身而退,一边为主子放走大才而担忧,一边又为主子重情重义而感动。

离别的时候到了,刘好古带着当年诺木达莱送给自己的两个丰满妖娆的蒙古侍妾、八名奴隶,还有侍妾所生的一子、一女,离开了鹰娑川城。

苏勒坦送给他满满一车的礼物,又亲自送出三十里外。

凛凛寒风中,贮立着师徒二人。

“大台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刘好古双目通红地说。

“临别之际,我有一言赠予恩师。当今的大明皇帝,刻薄寡恩、量小猜忌,非能守土之君。他年恩师若在平阳待不下去,请来鹰娑川城寻我。我必扫榻以迎!”苏勒坦再拜施礼。

刘好古一楞,徒儿此言似有深意。可思乡情切,他顾不得多想,回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