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小郎君
“陛下,商事总集第一卷臣等已经加急拟出,还请陛下过目。”
深夜,伍珍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强忍着不打哈欠,前来向安庆绪复命。
作为在殿试上拔得头筹之人,伍珍这位恩科状元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被下马派到重要职位上做实物,反而是在安庆绪的旨意之下,当起了编书之人。
随从他一起的,还有同样在此次恩科位列第二名的榜眼,以及第三名的探花郎。
此次恩科开了这个先河,可以想象,外面早已经对此事讨论的风起云涌。
而困扰在外面那些想要参与这新式科举之人的最大头疼之处,便是大家没有一个合理的参照。
以往考进士明经,起码还有四书五经作为参考。
哪怕是考那些诗歌赋,也有固定的格律在那里摆着。
如今这突然加了一门商科,大家对此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算学倒是还好一些,最简单的算学在民间并不是什么被束之高阁之物。
但算学毕竟只有15道题。
大家总还是要为后面那50道题去考虑的。
安庆绪在从武曲那里得到此种反馈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让伍珍等人进行编书。
大燕本就没有什么文治,所谓的名家大儒他根本也没带来,或者说他也没有。
高尚等人更是忙着太原城内的政务抽不开身。
所以这种活只能让这些新人来干。
安庆绪倒是没有对着书立说那种近乎于顶礼膜拜的敬畏,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本书罢了。
哪怕是里面写的在后面发现有些错漏,也不过就是再发行第二版罢了。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谁能保证自己所说所写就永远都是正确的呢?
不可能的。
安庆绪就是简简单单交了个任务下去,但是在伍珍等人的眼里,这可是实打实的皇恩浩荡。
着书立说啊,那可是接近于圣人的标准了。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能在科举当中大放光彩,结果转而就向圣人去靠拢了。
这份惊喜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
伍珍等人对此事根本不敢有丝毫懈怠。
效果虽不错,但代价也是很显而易见的。
那一双浓重的黑眼圈,以及即便是面圣也止不住的那种困倦感,无疑就是最好的说明。
安庆绪拿起书简单翻了翻。
这时代的书,肯定没有后世那种已经成体系的商科教科书般严谨,更没有那些体系商科教科书般深奥。
安庆绪对于这本书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扭转如今这时代人的观念。
让这个时代当中,读了这本书的人能清楚地知道一点,那就是商业,也同样是这个社会当中不可忽视的一环。
商人和农民也同样重要。
是的,还有农民。
伍珍前两天就上交了第一版,只不过被安庆绪在看完之后重新打了回去。
最主要的缘由,就是里面并没有提及农民的重要性。
粮食永远是民生的重中之重,安庆绪确实打算提高商人的地位,但商人的地位绝对不能比农民还高。
最起码在朝廷的政令文件里,绝对要将此事写得清楚明白。
你可以因为自己是出生于富商家庭而骄傲,但是你绝对不能因为自己是出于农民家庭而自卑。
安庆绪异常重视这一点。
伍珍在清楚了安庆绪的意思之后,立刻回去加班加点,又将整套书籍重新整理了一遍。
上交上来的第二版,无疑就比这第一版好了很多。
里面的很多的关键地方都提起了农业的重要性,并且说农业是商业的支柱。
无农则无商。
因为早就已经看过一遍,安庆绪这一次看的速度异常之快。
但伍珍仍然还是站在下面等了半个多时辰。
直到伍珍都已经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快不属于自己了,上面的安庆绪才终于淡淡地发话。
“做的不错,让工部着手印制吧。”
将那本原版书籍轻轻地合上,放在桌案之上往前一推,一直将自己藏在侧面的武曲闻声上前。
“奴婢领旨。”
……
明年秋天正式开科的消息,在太原城中不胫而走。
这一次可不再是恩科了,而是实打实的科举。
不光是太原城中的百姓可以参加,整个河东地区乃至整个天下所有百姓均可以参加。
没有任何的要求。
哪怕你是李唐的官员都可以。
无数人听得这消息,都感觉到了坐在太原城中的那大燕天子的心中豪气。
但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也并非是无人。
刚刚来的太原城不久的潘璋,就是其中一员。
“蛮夷之地,忤逆之徒,也敢大言不惭开什么科举?”
“此乃君子之约,非世家名望之辈,不可与之夺也。”
“这狗屁的叛贼,简直是污了科举二字的清明!”
潘璋在得知消息之后,便在驿馆内破口大骂起来。
当然,他也是很识时务地没有跑到外面去骂。
毕竟如今是他身处太原城,和徐文举身在灵武城类似,潘璋如今同样要先夹着尾巴做人起来。
“尚书大人息怒,这毕竟是叛贼嘛。”
“说起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件笼络人心的好办法。”
此行随同的副使,秘书郎华时在一旁劝慰着潘璋道:“毕竟这天下纷乱,让科举停了已有数十年,天下读书人无不翘首以盼,就指望着腹中的学识出人头地。”
“伪燕不过是占了先机,迎了天时,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华时说的显然不是道理。
如今天下确实纷乱,但说到底,这纷乱持续了满打满算也没有三年。
科举能停了数十年的时间,跟纷乱有什么关系?
但身为李唐的臣子,他又不能不这么说。
只有把这帽子盖到叛贼的头上,才能凸显出李唐朝廷的英明神武。
潘璋听得这话,脾气果然是收了一些,但脸色还是有些不太愉快。
“难登大雅之堂是肯定的。叛贼自己知道,想要看堂堂正正的手段是不可能赢了我大唐的。”
“只能出此奇招!”
“但这些叛贼也不好好想想,能参加他们科举的人,难道能是什么忠君爱国之徒吗?”
“正好就让这些叛贼,帮我大唐收了那些只知道钻营富贵,不思圣贤的败类,免得到时候这些毒瘤混迹我大唐朝廷当中,徒惹他人生怨!”
说着,潘璋还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华时这一次就没有再接话了。
别看他此次出行是个副使,但他就是一个空架子。
潘璋的地位自然不必多说,那是萧相的人,而且还是朝廷的一部尚书,权柄极重。
另一边的柳松霖手握兵权,又是李辅国李相公的人。
这两边才是真正要龙争虎斗的人物。
至于他这个副使,那纯粹就是站在两边中间占位置用的。
瞥了一眼就那么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不吭声的柳松霖,华时也搞不清楚这位李相公的心腹,到底是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当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话的好。
不过很快,驿馆的外面倒是传来了一阵脚步的声音。
还伴随着喧哗。
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柳松霖都睁开了眼睛,冷冷的偏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果然没过多久,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一名宫里太监模样的宦官微微弯着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有旨,传唐国两位使者前去面圣。”
没有提及柳松霖!
华时顿时头大如牛。
伪燕这边可能是不清楚他们的一行三人的关系,所以按照正常的外交以及并没有提及使团护卫的事情。
但在他们这里可不一样了。
伪燕可以对此事不管,他这个被推出来当两边出气筒的人不能不管啊。
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柳松霖,华时小心翼翼地道:“这……要不,在下就不去了吧。”
前来传旨的小宦官冷冷一笑。
“这可是咱大燕天子的旨意,贵使是不给面子?”
大燕对阵唐军连胜两场,即便是宫里的小宦官,在李唐的使臣面前也敢于挺直腰板。
华时面色一变。
因为他忽然发现,潘璋和柳松霖固然是他不能得罪的人,但大燕朝廷似乎也同样是他不能得罪的存在。
这边突然给了自己一份压力,华时霎时便感觉自己成了没头苍蝇似的。
“要不,让柳将军随行护卫?城内恐怕不太安全,外臣我怕死啊……”
这话,尤其是最后的6个字,说的固然是他心中真实所想,但还是不由得引来了潘璋和柳松霖的侧目。
君子德行高尚,信奉舍身取义。
即便是怕死,那也绝对不能当众说出来的。
潘璋更是肉眼可见地在脸上露出一丝鄙视。
前来传旨的小宦官又是冷笑。
“贵使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是觉得城内会有人对贵使不利吗?”
“贵使说自己怕死,可是信不过我大燕朝廷和大燕天子?”
“若是如此的话,那想来今天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再谈了吧……”
谈肯定还是要谈的。
潘璋性子虽然烈了一些,但有一点,他和萧华是达成了共识的。
那就是如今的大唐,绝对经不起再折腾了。
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柳松霖,见这家伙没什么反应,潘璋不耐烦的上前道:“说的什么屁话。”
“你不过只是宫里的一个太监,也敢妄议国事吗?我大唐和尔等朝廷谈事,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宦官所说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异常的刺耳。
潘璋甚至仿佛看到了李辅国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他一直以来对李辅国的怨念,也在这一刻转移到了自己面前的小宦官身上。
彻头彻尾的指桑骂槐。
可惜那棵槐树听不见。
小宦官都在第一时间被说懵了。
明明是你们李唐新败之军,如今更是过来遣使求和。
脾气怎么还能这么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打了胜仗呢!?
潘璋却没有让他多想,当即挥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冷哼地上前道:“带路!”
“华郎君,你也跟上来罢。”
“哦哦,好的。”
华时听了这话如梦初醒,忙是点了两下头,飞一般地跟在了已经走出去的潘璋身后。
……
驿站外面的官兵很快撤走。
安庆绪对潘璋这两个人的保护还是非常妥当的。
甚至保护的有些过于妥当。
潘璋所以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随着自己性子发挥的时候。
得适当的克制一下。
刚刚就没克制住,现在不能再继续不克制了。
而就在那些官兵带着潘璋和华时两人离去之后不久,驿站又一次迎来了一位客人。
被留下来的柳松霖无可避免地成了接待之人。
“徐侍郎,快请快请。”
来的人也算是柳松霖的老熟人了。
这一路上,两人一起同行了月余时间。
双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同行了这么久,自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友情交集。
徐文举笑呵呵地向着柳松霖做了个礼,随后撩了下自己的衣袍,坐在了房间里的位置上。
“这一路上还要承蒙柳将军的庇佑,如果没有柳将军,小臣焉能够得幸活着回到太原城?”
其实徐文举回来的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松霖反而才是危险的源头。
柳松霖同样呵呵笑着,脸色完全没有之前跟潘璋待在一起时的板肃。
“徐侍郎说笑了,都是为上面卖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了。”
“今日我看徐侍郎身着常服,应该是不谈官事吧?”
徐文举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房门又再一次被忽地推开,将徐文举和柳松霖两人几乎是同时吓了一跳。
不约而同地向被推开的房门看去,就看到那房门处正站着一道年轻人的身影。
面容还有些眼熟。
徐文举和柳松霖都是见过此人的,在初次的吃惊之后,便很快恢复了神色。
“原来是潘小郎君。”
徐文举很是热情地道:“潘小郎君可是有事?”
眼前之人不是其他,正是潘璋之子。
年纪不大,不过十又五六,还未及冠,没有娶妻,也没有任何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