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
伤兵营内,一片低沉呻吟。
安庆绪在一张一张担架中间缓慢着步伐,看着担架之上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一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还算是幸运,毕竟他们还能活着待在这里。
绝大多数轻伤的人,只要治疗得当,后面还依旧可以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他们仍然可以继续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但是更多的,将自己的性命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之上的面孔,对于他们和他们的家庭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讲,也没有慷慨激昂的洗脑。
安庆绪只是一步一步从这些担架当中穿过,随后又走出了营帐。
安承庆三人跟在他的后面。
月色之下,安庆绪吁气一声,感慨道:“中秋佳节,本该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却因为这一场战争让多少儿郎不得已与家人分别,命洒疆场。”
“朕,心中有愧啊。”
“陛下言重了。”安承庆上前道:“随陛下冲锋陷阵,是我龙骧北卫上下将卒的心愿,即便是命洒疆场,我等亦无怨无悔。”
“更何况,我等身为军人,本就该马革裹尸而还。死在疆场,对于我等军人而言,也算是死得其所。”
默然片刻,高尚接话道:“陛下宽厚待人,体恤将士,此乃社稷之福。”
“可是这天下乱世,流离失所以至于不能与家人团圆之人,又何止于城外的三军将士呢?”
安庆绪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止于这三军将士,所以朕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太原的战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如果是再拖下去,军心就要变了。”
刚刚安庆绪带着人一路走来,感受最深的,便是如今整个军营当中弥漫的氛围,可以说根本毫无激情。
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对胜利充满着希望的样子。
安庆绪顿了一下,又道:“三位卿家,对于攻下太原城,你们有什么想法?”
安承庆率先道:“陛下,臣以为太原城内守军今日突遭新败,城内的士气必然低迷。不如明日开始便加紧强攻,只要派人日夜不断,连番攻城,太原城必不日即可攻下!”
安庆绪没有评价,只是又问向其余二人,道:“你二人觉得呢?”
“臣……”田乾真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想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低头道:“臣愚钝。”
攻城之法其实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种,要么强攻,要么智取。
智取又主要是以人心为主。
不管是劝降还是离间,都是攻城之法的上优选择。
但问题就在于,李光弼连投降都能设计出来,谁又敢确保他下一次投降是真的投降,而不是假投呢?
可以说,李光弼这一手,直接就相当于断了他们自己投降的路。
既然已经知道对面不会投降,那除了强攻似乎也别无选择。
“高卿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高尚肃然道:“回陛下,臣以为安将军所言不妥。”
“如今我燕军士气已然低迷,加上史思明又暂时被陛下解了兵权,他手下的将官们难保不会心中有所怨气。如果这时候不分昼夜连番强攻,臣有些担心……我燕军儿郎会被奸人利用。”
田乾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安承庆却是急得两眼一瞪,道:“要不是那史思明,今日陛下也不至于亲身犯险,方才将大军转危为安,陛下只解了他的兵权都是轻的了!”
“他们还心中有怨气,他们有什么资格心中有怨气!?他们要是有怨气,自己去把太原城攻下来啊!”
“安将军……”高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生劝慰道:“话是如此说,但人又岂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陛下如今还用得着他们,就算是这些人的心思,再怎么不为安将军所耻,陛下也得顺承才行。”
安承庆不明白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他只是看了安庆绪一眼,见安庆绪没说话,便当即清楚高尚说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更加气恼。
“这也要顺承……真都是惯的。”
高尚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后向安庆绪拱手作了一礼,道:“陛下,臣今天看了兵报,那唐军贼将李光弼,乃是依靠挖了地道从太原城内直接突袭到了我大军后方,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安庆绪眉毛一挑,点头道:“属实。”
“陛下,那臣觉得,既然唐军可以依靠挖地道,突袭到我大军后方。那我燕军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安庆绪心中微动,面色不变道:“详细说来。”
高尚说道:“我燕军对比唐军,有着先天的人数优势。如果我们可以从城外挖地道,直接通向太原城内,到时候便可以依靠我燕军源源不断的人数优势,不断地疲劳消耗唐军。”
“甚至我燕军大可以在外面攻城,同时派人从地道进入太原城内作乱,如此内外夹击,太原城自一攻而下!”
“哈哈……”安庆绪笑了笑,道:“高卿家所说的主意倒是不错,但朕这里倒是也有一个主意,高卿家可要一听?”
高尚眼前一亮,俯身作礼道:“愿听陛下教诲。”
……
太原城内。
“使相,昨日城中共发现地道三处,均是从城外新挖而来,好在都被附近的我军士卒及时发现,并未造成混乱。”
“本官知道了。你立刻派人去安排,在城中多安排几处听水站,一旦有发现便提前安排将士守在两侧,势必要第一时间将来犯之贼斩落,绝不能让他们潜入城中,掀起混乱。”
“是。”
李抱玉沉声领命。
挖地道这件事是李光弼先干的,他当然也清楚,自己这么做之后,燕军肯定会回敬自己相同的方法。
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对应之策。
在城中搜罗听力好的人将其编组,然后散布在各个枯井口处,侦听周围的动静,以次来交织确定方位。
对此,李光弼还特地给他们起了一个听起来和他们的本职工作没有一点关系的名字——听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