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烟愣怔许久后,忽然一转身就往外奔去,赵玉楼甚至来不及抓住她。
沈如烟眨眼间跑到正殿,门口的宫女见到她,就要上前阻拦,却被她直接推去了一边。
眼下的殿内一片沉寂,纵然还带着些产房的燥热与血腥气,可沈如烟一进来,却如坠冰窖一样,冷的彻骨。
虞妃看上去完全没有刚生产完的虚弱,她静静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她低头轻拍着,比起失子的悲伤,她却更像个刚喜得麟子的母亲。
沈如烟不由敛轻气息,往床前走去。
到了近前,她蓦地眼眶一红,苦涩与酸涩并行于身,最后直直冲上,直至眼前模糊一片。
虞妃额间脸上被汗湿的发丝杂乱贴着,眼底更藏着深深的疲惫,可她却似是未曾注意到她一般,只低眼瞧着怀中的襁褓,眼神温柔而专注。
她哪里是不虚弱,只是不愿意闭眼罢了。
“虞姐姐……”沈如烟声音哽咽,轻声呢喃着叫她。
虞妃却丝毫不觉,仿佛没有听到。
她一抹眼泪,这才转头看向一旁跪了一地的嬷嬷宫女。
只是她们的眼神却不敢与她对视。
嫔妃生了死胎,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皇帝就在侧殿,她们心里无比清楚,今夜所有接生的、乃至所有正殿的人,只怕都活不了了。
沈如烟声音直直冷了好几度,比之殿内沉寂的气氛也不逞多让:“虞妃娘娘胎儿向来稳健,为何……会致如此?”
一时没人敢答话。
最前头跪着的嬷嬷终于痛哭出声:“回昭仪,娘娘胎儿稳健不假,只是她一向郁结于心,又突闻三皇子生产的变故,一时惊慌之下早产,才七个月啊……”她深深埋下头去,肩膀隐有颤抖。
是啊,七个月的早产,又恰逢难产,谁又能保证两全呢?
女子生产自来便是鬼门关走一遭,今日能保下一个虞妃,已经是大幸了。
而嬷嬷这番话说完,一直无动于衷的虞妃手却一抖,不复方才那样平静。
沈如烟余光瞥见,忙转头看向她,下一刻就见一滴泪直直掉下,落在了襁褓中。
她不是听不到,只是不愿意承认。
继那滴泪后,她便像是开了闸一样,眼泪不间断的往下掉,半数落在了襁褓中,她却忽然惊醒一般,忙抬手探向襁褓,似乎是怕自己的眼泪惊扰到他,想要擦干净。
可任凭她眼泪如何掉,如何碰触,该醒来的人却不会醒来。
虞妃越擦眼泪越多,到最后更是直直将头贴上襁褓,放声痛哭起来。
“是我不争气,若我情绪再稳定些,若我身子再争气些,许便不会如此……”她低低呜咽开口,声音不大,却莫名叫人揪心和难过。
“他甚至未曾看一眼这个世界,未曾看看我……便就这样没了……”
“我费尽力气,用尽毕生所学养于他,只愿他能健康出世,一生无灾,哪怕叫我下一刻闭眼我都甘心了,可如今……兜兜转转,我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我费尽心力的意义又在哪里……”
沈如烟擦了擦眼泪,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
这样的结果许对后宫旁人是最好,可对一直盼着这个孩子的虞妃来说,却不亚于锥心之痛。
再如何安慰都是枉然。
虞妃哭了多久,沈如烟就陪了她多久。
终于,她渐渐直起身子,满眼哀伤又饱含怜爱的看了看襁褓,抬手按在边缘,只用指尖轻抚着孩子的脸。
自有孕后,她便再未留过指甲,连手上的镯子戒指都收了起来。
沈如烟也才看清了孩子的脸。
许是羊水破了后在母体时间太长的缘故,他脸上泛着些青紫之色,眼睛也紧紧闭着,眼睫很长,铺在眼下一片阴影。
单看五官来说,这孩子长得很不错,若没有脸上的青紫,定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虞妃的眼神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顿了许久,她才哑声开口:“沈妹妹,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也下去。”最后一句话是对殿内的嬷嬷宫女们说的。
只是后者却都有些犹豫。
沈如烟也迟疑得多。
“我没事,此番……打击虽大,我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日子总是要过的。”她惨然一笑,却衬着苍白虚弱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不是丽妃,即便为了家族前程,我也不会做什么。”
“我只是……需要静一静罢了。”
她这话沈如烟是信的,若非为了家族,她不至于连死都不敢,还要接着有孕来赌这一把。
本来无论赌输赌赢,她都算解脱。
可偏偏……造化弄人。
沈如烟心底有些自嘲,自进了后宫,这句话她都快说倦了。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下人们见状,也忙跟在他她身后走了。
顷刻间内殿只剩下了床上的虞妃,她又怔了许久,复又将头埋下,大抵是怕闷着孩子,她动作极其小心翼翼,更只贴在了襁褓边,没碰到孩子半分,可她眼下的那片布料,不多时却湿了个通透。
沈如烟回到西侧殿,便见赵玉楼依旧坐在软塌上,依旧是方才的坐姿,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回来,他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却不算彻底:“如何?”
沈如烟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孩子……是早产又难产,在母体时间过长,窒息而亡……虞姐姐很自责,更有些走不出来……”
赵玉楼双手收紧了些,脸色依旧沉着,只是眼底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却深埋其中,叫人难辨。
沈如烟在他身边坐下,抬手缓缓抱住他。
他或许不在乎虞妃如何,却一定在乎孩子。
祥妃那只出生三日的二皇子,他都不愿叫他泯灭于世,要用自己的方式记住,吴氏那样惹他厌恶,他都找了最靠谱的贤妃抚养三皇子。
而虞妃的孩子……他也应是有期待的,却一出生就夭折。
片刻后,赵玉楼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拍了拍沈如烟:“夜深了,安寝吧。”
沈如烟抬头看他,却再未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只能红着眼一脸担忧的跟着他躺在了床上。
这夜,正殿的烛火彻夜未熄,西侧殿漆黑一片隐匿在暗沉的黑夜中。
却不知是谁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