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初入宫时,只觉这后宫很奇怪,嫔妃们不争宠不爱斗,更对圣宠避之不及,后来即便臣妾得皇上盛宠,却也无人刻意阻止或争宠,本以为这后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却不想这里当真和气又善意……善意到臣妾荣宠令后宫侧目,也只跳出来一个早有仇怨的祝选侍。”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从平静到惊讶再到恍然。
又是这个眼神。
沈如烟顿了顿,轻声道:“臣妾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们对皇上并非无意,为何却人人对他又避之不及?”
皇后愣了好半晌,才道:“你不知内情,还敢肆意获宠,波澜不惊?”
她进宫便是为了得宠,便是察觉到这其中可能有异,难道便要就此放弃,如柔妃一样,自己断了自己的恩宠吗?
柔妃好歹还有个公主傍身,又身在妃位,她又有什么?
如果就此止步,她进宫又是为了什么?
消耗自己的后半生吗?
沈如烟抿了抿唇,她到底是喜爱权势名利的,这么一个通天梯放在眼前,她并不愿意放弃,即便只想求一个真相……她也从来没有过放弃的想法。
而皇后直言不讳的问询,却叫她哑言。
“臣妾……并不如娘娘看到的那样好。”她双手微微发紧,有些艰难的开口,“爱慕虚荣,贪恋权势,自私自利……这才是我,沈如烟从来因利而来,因利而往,娘娘错看臣妾了。”
感觉到皇后看她的眼神变了,沈如烟顿了顿,有些仓皇而难堪地垂下眸,紧握的双手指骨间已然泛白。
“愿意放过祝选侍,是因为我觉得死太便宜她了,想要报复回去,愿意扶持季良,是因他医术高明,又投诚于我,明知后宫有异,却依旧费力讨好皇上,博得帝宠,是因我无法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我进宫便是为帝宠、高位而来……睚眦必报,以利为先,这才是我。”
说完,沈如烟眼睫一颤,微微闭了闭眼,心下惊恼又无措。
明明是为求真相而来,她却不知怎的,对着皇后将自己的心思倒了个干净。
她恐怕会对她失望,甚至厌恶吧。
明明都没抬头看一眼,却只因感觉到对方眼神变化就受不住一般,将自己那见不得人的阴暗和算计,尽数展露,和盘托出。
大抵是因为她太过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自己在她面前,仿佛无所遁形一般,自己的庸俗、势利、自私虚伪,像是摊于阳光下,刺眼又烧灼。
因为这番话,沈如烟感觉头像是更沉重了一些,再无法抬头与皇后对视。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殿内安静片刻后,却蓦地听皇后一声轻笑:“你可真有趣。”
沈如烟一时愣怔。
“虚荣又真诚,自私又明义?”皇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神色间满是沈如烟从未见过的灵动与好奇,连笑容都明艳许多,“我从未遇见过如你一般将自己的算计和心思坦然展露、又理直气壮的人。”
沈如烟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不理直气壮。
皇后却忽然正了面色:“不过——虚荣、自私,这并不是你。”
“或者说,这并不是全部的你。”她放下剑,站起身来,缓缓走近沈如烟,“人有很多面,只单凭某一面、甚至多面都不能判定那人是黑是白,是正是邪,而你所说的……”她低头又笑了笑,“实在不算什么。”
沈如烟睁大眼睛:“……不算什么?”
“虚荣如何,自私如何,睚眦必报又如何?”皇后微微挑眉,神色间满是疏狂,“若追根刨底,谁不虚荣谁不自私,睚眦必报的前提,是对方有因,而果……自也该受着!”
沈如烟诧异的看着她。
她眼中的皇后,一直是忧国忧民,宅心仁厚,甚至敢为民先的大义大善形象,这番话由皇后说出来,比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更叫她惊讶百倍。
可是……她说的怎么就那么叫人无力反驳呢。
“不论其他,祝选侍的命,你可是留下了?”皇后又问她。
“留下了。”
“季良你可扶持了?”
“是。”
“那日皇上问你如何看,你可有说我半分不好?”
沈如烟惊讶抬头,却正撞进皇后满含深意的目光中。
“不曾。”
“无论动机如何,该做的你都做了,这就够了。”皇后深深地看着她,“君子论迹不论心。”
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叫沈如烟蓦然清醒过来。
“所以,娘娘那日夸我良善……也是真的?”
不妨她反应过来后却问了这句话,皇后挑了挑眉,点头:“自是真的。”
沈如烟眼含惊喜,蓦然笑开了花一般,艳绝的脸上满是欢喜。
她自小便是听着旁人夸赞声长大的,他们夸她漂亮,夸她聪明、夸她满腹诗书才气无双,可从来没人夸过她良善。
或许是她自己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个词,所以当皇后乍然这般夸她时,她当真开心又感动,从没有人这样夸过她。
即便看清了她的本质,也依旧觉得便是如此。
皇后不屑说谎。
“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
皇后忽地一句话,终于将沈如烟拉回现实,直面这糟心的一切。
她脸上笑意收敛了些,虽心下依旧沉重,却比方才好上许多了:“所以……臣妾想问问娘娘,可知这后宫如此奇怪的原因,到底是何?”
皇后挑了挑眉:“你心里大概有答案了吧?”
沈如烟心下一沉,迟疑开口:“所以,是去母留——”她话未说完,唇间就按上一指。
见她止了声,皇后收回手:“祸从口出,慎言。”
沈如烟点了点头,心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止不住往下沉,心头郁结愈发大,也愈发难消。
是啊,这么明显,她早该想到的。
嫔妃爱慕皇帝,却都望而却步,人人都对生子避之不及,又极力祝福旁人生子,还有柔妃提起大公主时那股子莫名的自傲劲儿,祥妃那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眼神……
只怪她太蠢。
到如今才想透。
皇后见她面色复杂又难言,叹了口气:“柔妃初入宫时,也如你一般丝毫不知,毫无所觉的得宠,毫无所觉的有孕,又毫无所觉的生下大公主,直到后来在同屈美人争执时才知自己无知无觉竟过了一遭鬼门关,她将自己关在殿内整整一日后,便自行断了恩宠,所幸她有大公主在,皇上并未太过为难她。”
“而屈美人,当日便暴毙了。”说罢,皇后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沈如烟不可抑制的后背有些发凉:“所以,二皇子是……是祥妃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