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罗网,自然就有孔。内外两个世界因此互通,天地元气复又流转起来,瞬闪当然也能用了。
老妖此时却无惧“宠渡”瞬闪偷袭,反而窃笑道:“我这天罗地网循息而动,一旦锁敌气机便走哪儿跟哪儿,即时响应。料你这怪物不知其中的厉害。”
果然,“宠渡”闪时,罗网随同消失;等瞬闪出来,网还在。
就围在“宠渡”四周。
之后几闪皆如此。
非但没摆脱纠缠,反而令罗网趁机越收越紧,“宠渡”唯有舍弃身法,闪亮星瞳。
十字形的光焱訇然炸响。
接二连三。
罗网却分毫无损。
膨胀叠加的气浪甚而没能将网撑大哪怕半点。
当烟火散尽,“宠渡”已被缚在网中。
哧!——哧哧!……
那网弦一触及四肢百骸,顿似通红的烙铁投进了雪堆里,当即便将“宠渡”一直以来坚逾镔铁的那身狼皮肉甲瞬间烧裂。
“宠渡”挣扎着,咆哮着,欲以蛮力强行破网,不意竟是徒劳,那网弦不单毫无断裂的迹象,反而往里越勒越紧。
好在这样一来二去,也激起了妖化赋予的再生本能!
一边灼蚀,由表及里。
一边自愈,由内而外。
针尖对麦芒,彼此各不相让,胶着着渐成僵局。
烧不穿。
也难痊愈。
唯有凄厉且愤怒的狼嚎越发清晰,一声惨过一声,随风贯入数万双耳朵里,化似利爪在心尖儿上来回抓挠,划拉,令峰顶卒众感同身受,肝胆俱裂。
然则老妖却听得津津有味,看得赏心悦目,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不愧是这娃娃妖化来的怪物,果然非同凡响!……唔唔。再添上这把柴应该就够了。”
话音甫落,老妖身上的旧袍无风鼓荡,一股滔天气焰随之拔冲天顶,搅弄风云,刚被撞碎的絮云转眼又绕着那焰柱旋转开来,荡起层层涟漪。
涟漪虽有界,但其中蕴藏的气势却无边。
一时远近皆惊,各方瞩目。
妙蛙谷里的老祖宗目绽精芒。
参天古木上的中年夫妇蹙眉对望。
牛首人身的道者拍案而起。
在某处鬼气森森的密林中,一枯瘦道人蓦地从神游状态中幡然惊醒,无视万水千山的阻隔,望净妖宗投来一瞥,摩腮暗忖道:“不似此间凡物。”
胡离与姥姥面带忧色。
桃谷中嬉戏的五仙停止了打闹。
“这是……”
“……煞?!”
“好凶的气。”
“这老妖必怀异宝。”
“其宝当属仙品。”
“吾族赢了。”
“化神人仙恐也莫可奈何。”
这么多与神照峰相距千里、万里乃至数万里的神秘势力都深感骇然,近在咫尺的两族道众就更不消说了。
小卒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丹境强者纷纷咋舌。
妖王屏住呼吸。
常自在则抑不住眼角狂跳。
凌虚阁内连大道子举到嘴边的茶杯骤然一滞!
明面儿上且不论,只背地里就有那么些窥伺的目光,以飞升境的感知能力自然不难察觉,老妖不得不慎重,登时便有计较,“如非必要,不得放出神刀本体。”
转念想想,“只取些刀意来用似也足矣。”老妖反掌屈指,将漫天煞气尽皆聚于手心,凝缩,压实,须臾间化出一抹虚影。
——刀影!
飞刀的影。
三寸来长。
黑里透红,又偏重于黑,与“宠渡”最初的妖魔之焱近乎同色。
这刀影一出,四面八方更为惊恐。
就连身处异界的那名虬髯客也露出了一抹凝重神色,察刀意,观刀形,不由锁眉喃喃,“咝!……这气息怎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到底几时见过,又在何处呢?……”
而峰顶上的一众卒子,毋须等老妖施展,单凭刀影不时泄出的气机,便是境界最低的妖兽也敢断言:狼怪就此绝矣!
至于天命秘地中的那些修为通天之辈,对此更是坚信不疑。
“四宗败局已定。”
“哼,常自在那匹夫就晓得看热闹。”
“他什么性子你我皆知。”
“人仙也未必能敌啊。”
“多说无益,速速把人召回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留下的摊子,自该由谁来收拾。正巧他遇上点麻烦,该是天意如斯。”
“也可验验他此番游历的收获。”
秘地内渐尖复归平静,但远在净妖以东两万里开外的某片近海陆面上,却因天空中陡然出现的莫名扭曲而哄然热闹起来。
随着扭曲加剧,一个偌大气旋迅速成形。
隆隆隆!……
频频闪烁的电弧好似龙蛇乱舞,伴着阵阵雷鸣,气旋越转越疾,看起来越发深邃,如渊如海,仿佛那头儿联通着另外一个世界。
地面上招揽生意的、走街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吃喝应酬的、吵闹乃至斗殴的、准备出海的……先后罢手抬头,争观奇象。
“莫非是前往某处秘境的通道?”
“我看更像异宝现世。”
“总归是桩机缘呗。”
“‘归墟’之地卧虎藏龙,有好处怕也落不到你我头上。”
“喝口汤就成。”
“看!似有东西出来了。”
万众瞩目下,一束白光自漩涡深处喷出,露出一人来。
一名老者。
白发。
白须。
白袍。
却不知何故,袍子染了脏污,也不乏破损,使人看起来略显狼狈;但据此不难推知,除了乌黑的眸子与红润的面庞,老者往日里显露在外的一切原本俱是素白。
——连眉毛都不例外!
两条平直的白眉左右相接,近乎串成一线。
虽说天地相去甚远,于面貌衣着看不甚真切;却有一点,所有人都自信绝没有看错:老者脚下空空如也。
没有法宝。
御风不坠。
少说也是元婴老怪了!
地面众人顿时泛起同样的心思,“若伺候得好,庶几有场造化。”于是纷纷拱手,竞献殷勤,“见过前辈”“愿效犬马”“但凭差遣”云云,只为从老者那里谋得一丝丝可能的赏识与青睐。
老者循声睥睨,扫了一眼渺若蝼蚁的连片身影,脸上闪过厌色。可怜众人见其顾望,还以为有戏,当下更为抖擞,个个声嘶力竭,生怕机会被别人抢了去。
可叹老者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搭理,早已收回目光放眼环顾,脸上由愕然到诧异,再转惊喜,面色一连数变,心下奇道:“此乃……归墟地界?
“岂非说这里是‘震古大陆’?
“我竟然回来了?!”
“哈哈哈哈。必是长老们知我身陷险境,故此特意援手,将我捞出域外风暴。须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不然我横眉也捡不回这条命来。
“只可惜了三宗那几个老家伙,此番必然凶多吉少。”
话说横眉老祖认准方位,掸了掸身上的风尘,这才望天命所在稽首,——极尽恭虔;正为劫后余生而窃喜不已时,忽察随身的传讯玉简接连响应,知是落云子有事上禀。
怎奈讯简“哔哔”叫个不停,跟催命似的,横眉闻之微嗔,“好歹贵为一宗之主,怎就没有为师当年半分风范?遇事点都不沉稳。”
原本没好气,谁承想一点开讯简,横眉如遭雷击。
只因当先八个字——
宗门大难,尊师速归!
大难?
有啥大难?
横眉觉似外焦里嫩,不由自主往回翻查,一条条速览下来,愈发面色煞白。
妖兵攻山?
黑风老妖飞升?
炎窟山封印已破?
叛徒牟临川重出江湖?
……
横眉人麻了:老夫在外拼死拼活苦修不辍,只为让尔等有棵大树纳凉;结果你们这帮孙子传信说家守不住了,道统快让人干灭了?
幸好啊!
幸好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幸好老祖我修为有所精进。
幸好最近的那条消息正是今日所发;由此可见,局面固然危如累卵,却仍可能尚存一线生机。
横眉老祖早没了刚刚的气定神闲,只希望为时未晚。
起步。
落脚。
倏忽无影!
徒余一溜烟随风飘散。
就把归墟地界上各路势力看得瞠目咋舌,前后不过揉眼工夫,各处猛然爆起的喧声似要掀翻天顶,人人都压不住心头的激动与震骇,不管与附近的人认不认识,逮住就摇,喷着满口唾沫星子直抒胸臆。
叹惋有之。
歆羡有之。
狂热有之。
悔恨有之。
嫉妒亦有之。
千言万语归结起来,其实也就两个意思——
肏!
……瞬闪?!
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天命长老强行召回横眉老祖的时候,黑风老妖手中的刀影已然射出,眨眼便与“宠渡”相距不过三尺。
虬髯客猛一激灵,心呼不妙,“是化血神刀?!”急忙伸手一指,直接略过狼怪皮甲,将一缕微不可察的玄妙清气护住了宠渡本身。
说时迟那时快,神刀刀影瞬息触网。
刀意顺着网弦弥漫。
砰!
狼甲应声破碎。
宠渡脸上写满了错愕。
三千青丝如瀑,随风飘在脑后。
一切看似如常,几无妖化的残迹。
从古三通、黄大吕等亲魔党众,到戚宝、穆家兄妹等一干魔徒,再到穆氏夫妇、王山等心忧宠渡的人——连身着灰袍的那位独眼道者在内!——纷纷长舒一气,彼此慰藉道:“好好好。老魔可算回来了。”
却不察,宠渡眼中犹未消退的殷红,仍自昭示着某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