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之,你相信造物主的存在吗。」
被雨水冲刷着,白谦之突然想起夜千辰。
(未免有点奇怪吧。)他这样在心里嘟囔。失血过多,身体愈发变冷的当下,想起的人既不是白敬之也不是艾琳希丝,居然是夜千辰吗……
(不过,此前似乎确实没有去了解过他。)
正因为过去没有了解,到了如今才会忽然想起对方的话吗……说来还真是有点可笑。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好做,白谦之干脆顺着回忆想了下去。
那应该是离开帕利露姆市,前往葛温顿家遗址期间的事。那天负责守夜的夜千辰,在白谦之半夜起床找水喝的时候,问了那样没头没脑的一句。
——基本上,我无所谓。
白谦之耸耸肩回答。
「哈哈哈。」
夜千辰仿佛寂寞地笑了两声。他望着夜空,以说不清是在对白谦之讲还是自言自语的口气咕哝: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因为要学者去相信有一个高高在上,俯瞰世界的神,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失去意义了。我想要的绝不是追随神的脚步……而是追求凡人朴素的真理。」
——呃,我大概能理解。不过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想继续不信也很难。
「是啊。所以,有段时间我改变了想法。」
夜千辰叹了口气。但他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不过,我现在果然还是不信有神存在。」
——哦?没看出来你还会扮演固执的角色。有原因吗。
「因为没有动机。」
夜千辰用平淡的笑脸讲述着一件怪异的事。白谦之抽了抽嘴角,没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觉得很怪吧。好像神对生命进行创造、引导、终结这些事就像宇宙的基本定理一样自然,理所应当就是这样。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生命为何而诞生,我们又为何会思考这些问题,去猜想神是否存在,命运的轨迹是否固定……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老实讲,我要被你绕晕了。结果,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职业病犯了。我想知道的事其实很简单——神,为何会创造生命。」
神为何会创造生命?
最初对天空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肯定不是夜千辰,与之相似的问题也有很大一堆。白谦之没有否定学者们求知欲的意思,却也不认为一直思考这些过于遥远的问题能对现实起到什么影响。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
白谦之能稍微感受到,他在思考的问题不止字面那么浅显。
因而,没有去思考的自己也没办法回答他。
——我不太明白。大概,因为想创造吧。
白谦之那么说着,进了帐篷-
不知不觉中,声势变小的雨里似乎走来了人。
……不。稍微靠近点就能明白,那是比一般人还大得多的体型。
“输的人是我才对吗。”
白谦之微微把从胸中升起的郁闷夹在叹息里吐出来。
“啊哈哈……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对方还有开玩笑的余力,这和白谦之的预估情况可差太远了。怎么搞的,轰钟劫鼎明明打中了……
在他茫然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哈哈利尔已经靠近了。他一瘸一拐地来到白谦之面前,背翼十分浮夸的扭曲样子吊在身后。啊……白谦之懂了。
原来是在一瞬间用翅膀挡住了吗。
“唉,我认命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说吧。”
现在就算想动动手指去举剑也办不到,白谦之放弃挣扎,任凭哈哈利尔近身。
“那就照之前说的那样……你现在肯放下战斗的想法,好好跟我交流了吧?”
“现在就算我还有那种想法也没办法实现吧。”
赌上性命的对决,仅仅只是为了换取对话的机会……吟游诗人还真是一群疯子。想到这里,白谦之没好气地问:“所以呢。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白谦之,对我敞开你的世界,让我替你分担吧。”
“……对不起做不到。且不论种族,这种话至少得是女性来说吧。”
“等等等等,我并不是那种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表达有误。我换种说法——白谦之,请允许我加入你的旅行,为你的目标也出一份力吧。”
气氛小小地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
白谦之又把开战前就问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相信我,我真的能帮到你。”
“不,那种事根本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为什么想帮我。我跟你压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吧。没有目的就自说自话地想要别人接受好意,我只会觉得你有所图谋。”
“嗯。没错,你说得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哈哈利尔点着头,看上去像是在认真反思。片刻后他又看着白谦之说:
“为了能让你理解到我的想法,这样吧。我想先告诉你我的过去。”
“呃……不是我不想听,要是故事很长我们很有可能在说完之前就都死在这里。能尽量简短一些就最好了。”
“你说得对。那我先挑重点说吧——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鹰人。”
原来如此。白谦之总觉得一点也不惊讶。
毕竟在深渊的冲击下,位于遥远西方的极西之巅早就沦陷了。生活在那里的鹰人要是还都活得好好的才奇怪吧。
“鹰人是极其重视荣誉和家园的种族。我们相信,鹰人生来就是为了在风暴中翱翔,成为风暴般的战士。所以每个鹰人从出生起就要面临攀登极西之巅峰顶的试炼。唯有驾驭风暴,从山巅归来的同胞,才可自称「鹰人战士」。”
“那你呢。听起来你不像没成功的那一类,也不像临阵脱逃的那一类。”
“是啊……曾经我也这样认为。可是故乡毁灭时,我却还是不在那里。没能和同胞们一起守护家乡,也没能与他们一同赴死。”
“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是吟游诗人。在故乡毁灭前就是了。”
哈哈利尔苦笑着回答。
“我和大部分只渴求战斗的同胞不太一样。比起寒冷的风,我更喜欢柔软,温和的东西。我把那样的心情变成诗歌,离开了故乡,踏上吟游的道路。但是……却因此失去了继续作为鹰人存活的资格。我不断辗转于各个战场,试图以战斗洗刷背叛故乡的耻辱,找回曾经的荣誉。可是,无论怎样克敌,无论怀着怎样的决意不退死战,原本激荡着风暴的内心……如今都已经只剩下一个空虚的大洞了。”
“是吗。你这家伙原来也……”
「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才会这么拼命——」
回想起温娜莲的话,白谦之没有让哈哈利尔继续说下去。
“算了,你的故事下次再说吧,我姑且理解了。想和我一起旅行的话,我也得把我这边的情况和你说明才行。至于现在,我觉得我们最好趁死之前赶去治疗。”
“……啊哈哈。是啊,我扶你起来吧。”
稍微一愣,很快意识到现状从而哑然失笑的哈哈利尔伸手去拉白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