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进入格纳斯镇,白谦之就感觉有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异样感具体出自何处,但就像是毛衣里混进了一颗小刺球一样使人不适。
平凡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还会有玩闹的小孩子从马车面前嬉笑着冲过去,这种画面是在任何一个普通镇子都能见到的景色。四处察觉不到有危险的目光投来,也看不出气氛有哪里突兀,因而白谦之决定暂时将那份疑虑抛在脑后不管。
格纳斯镇的规模算不上小,甚至曾一度被规划要扩建为一座新城市,后来因某些历史原因而作废。假如不去考虑正发生在这里的事件,也是旅途中难得一见的不错歇脚点。
把马车停靠在当地冒险者协会的马厩里之后,白谦之带着薇薇来到协会内部完成委托的最后流程。
——刚推开大门,先前那份暧昧的异样感马上有了明晰的答案——这里的冒险者们正如其他地区的冒险者一样三辆成群地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这在其他地区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偏偏对于正面临着深渊生物威胁的格纳斯镇来说,这种现象极不正常。
一般镇民姑且不论——在没有中坚力量与外部支援到来的前提下,这些冒险者理应是要直面深渊生物的第一人。可他们却摆着对现状完全不担心的轻松脸色,仿佛这些事与自己无关一样。这和一路上那些卫兵的说辞显然不符。虽然也能用他们心态乐观的说法勉强圆过去,但……
(算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谦之穿过人群来到柜台前,把委托单与名片递给接待员。对方在看到他名片的第一瞬间露出了明显的讶异神色。
“东垂图市来的,护送委托。内容都写在上面了。”
“嗯,让我稍微确认一下……”
接待员仔细查看委托单与薇薇的长相后,很快把一袋叮当作响的金币递给白谦之。
“感谢您安全护送委托人抵达,这是您的报酬。”
“嗯。另外我想打听一个情报,可以吗。”
“请您尽管问吧。”
“这个镇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克莱汀花」的冒险者队伍?他们目前在这里吗。”
“啊,您是说那几位啊。很抱歉,他们目前刚好不在镇上。”
“他们去哪了?”
“嗯……您知道镇外出现了深渊生物的那个遗迹吗?他们跟随勇者大人一起去清扫入口的魔物了。如果您有急事找他们的话,协会也可以代为转告。”
「勇者」?
这个词对白谦之来说可不新鲜。
不仅仅是不新鲜,还是他最想摆脱的一个词。原因正在于他就是这个世界目前唯一的勇者——假如他没有从接待员的表述里确切听到这里存在另一个勇者的话。
“勇者?有勇者降临在这里?那群人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呵呵,任谁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惊讶吧。勇者大人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是前段时间才旅行至此。遗迹出现后,就一直留在这里领导冒险者们清扫遗迹。多亏有他在,格纳斯镇的大局才稳定了下来呢。”
瞧接待员的语气并没有在说假话的迹象,白谦之深深皱起眉头。
如果是真有一个勇者在这里,懈怠的氛围倒是能得到良好解释了。但他是不相信有另一个勇者降临的。因此就算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好,按这种思路接着思考下去,在这里领导冒险者镇压遗迹的勇者就一定是假货。
可是,这个假货是怎么让这个镇子的人相信他是勇者的呢。
事关重大,白谦之决定多问两句。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勇者?万一是假冒的呢。”
“呵呵,那怎么可能是假的呢,那可是唯一的勇者大人。”
没想到他的问题引来了接待员看待无知者的轻笑。
“唯一的勇者?”
“您不知道吗?那位大人是三年前降临在安戈班,被安戈班公开承认过的勇者。就算再不关心传闻,您也应该听过有关他的消息才对。而且……您不是也在用着和他相同的名字吗?仔细一看您和他的打扮也有点像,我还以为您是很关注他才会模仿他呢。”
……原来是这样。白谦之反应了过来。
就算忽然没头没脑地宣称自己是降临的勇者,恐怕也没什么人会相信吧。但如果是被某个具有权威的势力所承认过的身份,在一个面临危机的小镇,由一个忽然出现并立刻提供了有利助力的外来者冒充起来,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够使人信服的。毕竟大多数民众认识及判别勇者的方式也只是靠故事中所记载的非人武力。
——有人正在冒充白谦之。
并且这个人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会知道他的名字和装束特点,代表最起码见到过他。冒充者很有可能是安戈班人。
白谦之略微沉吟,随口对接待员糊弄:
“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先前一直在山里修炼,名字也是随便取来用的。不过既然真的有勇者降临我也想去见上一面,出一份力。可以告诉我遗迹在哪里吗?”
“当然!有您这样的专家加入,在勇者大人的带领下一定能很快攻入遗迹,把深渊生物清理干净。可以稍微借用一下您的地图吗?我会把遗迹的位置标注出来。”
“嗯。”
让接待员在地图上进行过标注后,格纳斯镇左边的一片林地处多了个显眼的红点。
“多谢。”
走出冒险者协会,白谦之看着地图略微吐出一口气。
事态变得麻烦起来了啊。
总之,先去会会这个冒牌货吧-
——在这个名为囚笼的世界上肆虐,意图是吞噬一切光芒的深渊产物们,唯有异乡的勇者能够将其彻底退治。
然而,勇者们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勇者的时代里,大陆上的生灵们只能艰难应对深渊的侵袭,眼看着世代生息的土地一寸寸被夺走,变成滋生更多黑暗的温床。
基于这样的历史,人们会无比渴望勇者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会不假思索地盲目相信某人就是勇者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就算是虚假的希望也总比没有希望来得要好。
——身为此世唯一的勇者,在了解过勇者光辉的背面之下存在着何等残酷的命运,从勇者的角度看过去的白谦之,却无法顺从地接受如此充满讽刺意味的道理。
他没兴趣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冒牌货的骗术,从某种方面来讲,有个冒充他的人在外界混淆视听更利于他的旅行。
不过。
「勇者」之名的沉重,绝非只是单纯想要享受荣誉与关注的傻瓜能够背负的。
勇者的前路,寒冷到有多少决心都不够用。
这是他一定要警告那家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