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一队车马缓缓进入京城。
“夫人虽然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但您是太夫人的嫡长孙女儿。”
“……就是看在您外祖母的面子上,他们也断不敢欺辱您!”
马车上,周嬷嬷已经换回仆妇的装扮。
她坐在韩娇娇身边,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劝慰的话。
韩娇娇懒懒的靠在车窗上,暗自腹诽着:
是,他们确实不敢明着欺负我。
可夹枪带棒、明嘲暗讽、指桑骂槐什么的一定少不了。
如果韩家是什么好地方,当年她的母亲也不会死。
自己更不会被养成怯懦、自卑的性子。
幸而有阿婶——
唉,如果能跟阿婶一辈子都待在一起该多好?
十岁的韩娇娇,长大了,跟着顾倾城见多了世面,也开始想得更多。
忽的,她想到了什么,巴掌大的小脸上染上了红晕。
只不过,想要达成心中所想,并不容易。
自家门第太高,而——
也不怕!
我还有杀手锏呢。
韩娇娇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门外。
周嬷嬷没有说错,韩家上下非常“看重”她。
她的继母,她父亲的宠妾,还有曾经是她童年阴影的优秀的庶妹,全都呼啦啦的来到了门外,大张旗鼓的迎接她这个小姐。
这是要干什么?
表面重视,实则是要给她扣上一个嚣张跋扈、不敬继母的帽子?
继母也是母,哪怕没有生过她,没有教养过她一天,只要占了这个名分,那就是她的长辈。
让长辈来迎接,啧啧,果然恃宠而骄、骄纵任性啊。
韩娇娇暗自冷笑,整个人却已经进入到了“状态”。
车门缓缓打开,周嬷嬷先跳了下去。
她顾不得跟韩家的众人行礼,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韩娇娇。
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裙的瘦弱女孩儿,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下来。
韩继母先是挑剔的扫了眼那身衣服:算不得多素净,符合已经出了孝的身份;可又不算张扬,毕竟才出孝期没多久。
接着,韩继母的目光又落到了女孩儿的脸上。
咳,小姑娘低着头,缩着肩,根本就看不清她的相貌和表情。
不过,只看这缩头缩脑、含胸驼背的模样,跟三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废物!
心里这般想着,韩继母的脸上却还是挂着标准的浅笑。
她快走一步,迎了上去,“哎呀,娇娇,你可算回来了!”
“你这孩子,好狠的心,三年都不回家。”
“你知不知道,你祖母有多想你!前段时间都病了——”
啧,好大一口黑锅啊。
继母这是在斥责她“不孝”啊。
对于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这个罪名可不轻。
当然,韩娇娇在顾倾城的熏陶下,对于“名声”并不在意。
但,不在意,也不意味着,某些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给她乱扣帽子。
原本韩娇娇还有几分迟疑:要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继母虽然对自己不甚亲近,可也没有什么大仇。
母亲的死,更多的是心病。
而非外人评论的那般,是被丈夫、宠妾还有什么表妹给气死的。
这一点,韩娇娇分得很清楚。
过去的三年里,继母也没有主动招惹。
而韩娇娇若是针对她,就有些不太厚道。
可现在嘛,看到绵里藏针的继母,韩娇娇那几分的不好意思消失了。
这人!
该!
“是我的不对!母亲教训得对!”
韩娇娇慢慢抬起了头,露出她娇弱的小脸儿。
她一边“认错”,一边开始了表演——
哭!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杜娟啼血。
搀扶着韩娇娇的周嬷嬷一脸麻木:……这画面,真是该死的眼熟啊。
周嬷嬷内心早已习惯,可表面上还要配合自家小小姐,露出担心、慌乱的神情。
她赶忙劝说着,“您别担心,夫人只是在教导您,并不是在骂您不孝!”
韩继母:……
她都傻眼了,好不好?
她对韩娇娇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怯懦、瑟缩的小身影。
韩娇娇的病弱,她也只是听闻。
毕竟,韩娇娇在回京的路上,生了一场大病,为了养病,一直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待了三年呢。
养了三年才养好,足见当初的病症有多严重。
可今日一看,韩继母才发现,自己幼稚了。
什么叫“养好”?
这丫头分明就是快要病死了!
谁家好好的小姐,会动不动就吐血!
真·吐血啊。
韩继母被韩娇娇那沾了血的帕子都吓到了,一时都没有想到:自己似乎成了京城第一恶毒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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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后,京中便传开了——
韩家那位贵女,刚刚回京,连家门还没进,就被后娘骂得哭了,还被逼得吐了血。
年少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是早夭之相啊!
韩娇娇“一战成名”,还把整个韩家都震慑住了。
自此,再也没人敢惹她。
惹她做什么?
一个动不动就吐血的病秧子,惹了她,她死了,是自己的罪过。
她不死,自己也要背负一个欺辱病人的骂名。
韩家那位继室,多么血淋淋的例子啊。
只一个照面,说了两句内宅妇人擅长的含沙射影的话,结果就被夺了管家权,禁足三个月。
啧,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这也就是她是太夫人的嫡亲侄女儿,韩家不能处置太过。
否则,把她送去佛堂,静养个两三年,都是有可能!
被全家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百般照顾、万般赔小心的韩娇娇。
慵懒的躺在凋工精细的拔步床上,却有些惆怅——
唉,阿婶,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进京啊!
我想你了!
……
韩娇娇走了,西侧的院落就空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有了新的房主。
是的,院子被卖掉了。
新来的人家,当家人是个退役的老兵汉。
据说老家是本地的,但二十几年前就出去当兵了。
到了快五十的年纪,老人家思念故土,便带着一家人落叶归根。
可老家的村子,早就没有了亲人,连个相熟的小伙伴都不再了。
老汉很是失落,可又舍不得离开故土,便索性进了县城。
拿着积蓄买下了学院后街的院子,跟顾倾城成了邻居。
“顾娘子,老妇娘家姓杨,你叫我一声杨娘子就好。”
新邻居入住后,当家的老太太便开始拿着自己做的黄米发糕拜访邻居。
顾倾城家,是第一家。
顾倾城看了眼那位自称杨娘子的老妇,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体型不胖。
一身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也看着利利索索。
老太太的眼睛带着岁月的痕迹,却没有太多生活的艰辛。
她的眼神很正,品性应该也不差!
还有——
顾倾城眸光微闪,默默将自己的猜测记在了心上。
顾倾城面对杨娘子的时候,还是招牌式的病弱、心软。
三两句话,就把自家的“家底儿”都告诉了杨娘子。
杨娘子:……这位还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好湖弄啊。
这般轻易相信旁人,若没有一个强悍的娘家,一个靠得住的儿子,估计早就被人算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心里吐着槽,杨娘子适当的介绍了自家的情况。
她家老汉姓霍,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遭了灾,实在没有活路,便去投军。
行军打仗二十多年,也没有立过什么功劳。
官职、富贵统统都没有,就落下了一身的病。
幸而还是攒了几个钱,否则,连回老家的盘缠和置产银子都没有。
霍老汉有两个儿子,全都娶妻生子。
大儿子靠着武艺,有了营生,便留在了外地。
小儿子做了点小生意,也不方便回来。
两个儿子,不放心老父老母,便各自出了一个儿子,替父行孝的陪同老夫妻回到了老家。
“我家七郎今年十四岁,十二郎十一岁,倒是与你家大郎年纪相彷。”
“不过,我这两个孙子啊,都不是读书的料。”
“唉,整天舞刀弄枪,没个消停。”
杨娘子状似嫌弃,眼里却带着慈爱。
很显然,两个孙子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习武好啊,我家二郎也喜欢练武!”
“还有我娘家的侄孙,也都跟着一起学。
顾倾城一脸天真,顺着杨娘子的话,欢喜的说道,“我特意请了个演武师傅,也是军中退役的兵汉呢。”
“可惜,咱们河阴县到底小了些,连个正经的武馆都没有。”
武馆?
杨娘子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这、倒是个不错的营生。
……
有了新邻居,但顾倾城母子的生活,却没有受到影响。
到了秋天,赵元仪出嫁了。
顾倾城给她准备了一份还算丰厚的嫁妆,把她卖刺绣赚得银子,翻了十倍,又给了她。
还有一些布匹,药材。
赵青云手抄的书籍。
……林林总总的,竟也凑了满满一口木箱。
赵元仪看到这份在他们赵家庄绝对算得上头一份的嫁妆,哭得不能自己。
婶娘对她真是情深恩重啊。
在她心底,婶娘早已是超越亲生父母的存在。
县城最年轻的秀才赵青云,亲自送堂姐出门,何家上下很是欢喜。
原本他们只是看中了赵元仪的绣技,以及顾娘子跟崔太太的关系。
万万没想到啊,赵元仪的堂弟也这么生勐。
十二岁的秀才,妥妥就是文曲星下凡。
他的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