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易融欢双眼血红,死死握住拳头。
直至烟出火起,那女人转身往外奔,才抬头恶狠狠瞪过去。
这贱妇虽然可恶,但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而且匆匆赶来的弟弟易锦也因此低声许下承诺:今天就把暮黎山庄转到哥哥名下。
正怀疑他能不能做金暮黎的主,那贱妇便瘸着腿跑了出来。
随后,金暮黎也突然出现。
易融欢错愕不已:“你……”
目光忽然落到易锦只穿外衫的身体上,“你们……”
金暮黎皱眉扬手,一道圆形暗色结界就将易锦整个人罩住。
“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易锦看了看自己腰腹大腿,又抬眼瞧那雪发女子瞅向敫崇堇时极其不善的脸,不由握拳掩唇,低声窃笑。
正要撒泼扯皮、互殴互斗的易融欢夫妻俩愣在原地。
金暮黎掏出几张纸,淡淡道:“我已跟弋凌歌打过招呼,你去找他帮忙,府衙自会为你过户。”
敫崇堇面露喜色。
易融欢明明激动得要命,却忸忸怩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接在手里:“谢、谢谢!”
山庄原本就是易家的产业,现在回到他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若是常人,易融欢肯定不愿说句谢,但对方是神兽,就不一样了。
金暮黎未就此事与他多言,只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后,便换了语气冲结界道:“锦儿,猕猴妖兽会助你确定孩子血脉,办完这件事,你就离开山庄,不要停留。”
易锦点头:“好。”
金暮黎目视四周:“既然觉得阵法束缚了你,今日我便全部撤去。”
易融欢顿觉心情更加舒畅。
“但若仇家上门,你要自己应付,”金暮黎补充道,“易锦从此不会再回来,你别指望他能救你。”
易融欢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不是……他是我弟弟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你怎能让他~~”
“暮黎山庄就是我带走他的补偿,”金暮黎打断他,“以前你对他的坏与好,全都一笔勾销。我不追究,你也别缠着。”
即便想缠,也缠不着。
易融欢眼见金暮黎腾空而起,就要撤去阵法,不由慌乱心焦。
既想撤,又不想撤。
撤吧,没了被保护的屏障。
不撤吧,他又像个囚徒,没了盛晚泽带路,他哪都去不了。
除非金暮黎把出阵入庄的方法告诉他。
可看眼前这架势,金暮黎是根本没打算继续护着他。
“大哥别害怕,”易锦安慰,“如今的流风国,灵气越来越浓郁,你把剑法拾起来,好好修炼,定比以前强百倍,用来自保,绝无问题。”
易融欢闻言转身,神情复杂。
虽被结界阻挡看不见,但他知道,当年那个瘦弱矮小、心中有恨也只能任人欺辱的妾生男童,如今已是身形挺拔如谡谡长松。
不仅有神兽做靠山,他自己也武功了得,出类拔萃,不必再惧怕任何人。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易融欢轻叹一口气。
若自己年少的时候宽容些,大度些,若爹娘、姨娘还活着,何至于只剩同父异母兄弟俩也要永隔。
真是后悔莫及。
金暮黎撤去所有阵法后,扔给易融欢一只青瓷瓶:“平日不要动,无法突破时吃上一颗。”
易融欢大喜过望,颤着手作揖:“多谢姐姐!”
“别叫我姐姐,”金暮黎搓着胳膊轻啧,“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易融欢:“……”
“姐姐,”易锦却在此时撒娇般唤道,“姐姐带锦儿回屋换衣服。”
“好,”金暮黎立马走过去,“锦儿今天表现很乖,一会儿有奖励。”
易融欢:“……”
他不就是衣服穿少了被你罩住站着没动么,他哪里乖了?
我特么就喊你一句姐姐你就起鸡皮疙瘩?
真是特么的人比人,气死人。
除了屋子,大部分家具也都是石头制作的,所以很难殃及池鱼把整个山庄烧起来。
也所以山庄几位主人都没想着灭火。
当然,更没想着救人。
金暮黎将易锦送回屋子后,就直接离开了。
但她没有真走,而是去了后山沼泽地里的独门石屋。
所有阵法都已撤去,包括金库所在地。唯独这间石屋,阵法继续保留。
不为别的,只为屋里那口能通冥界的水井。
百里音尘四处寻找冥界界门,却打死都想不到,被火烧过的铸剑山庄里,就藏着一道偏门。
身为冥界神兽,她居然都不知道竟有这样一处通道。
自己布的阵,出阵入阵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当她来到井边时,才愕然发现井水早已消失,井壁井底干涸得连个水滴都不剩,更别说缭缭绕绕、冰白里透着冰蓝的缥缈雾气。
金暮黎摸着下巴垂眸思索。
难道是因为冥尊坐骑的魂珠掉落此地,冥水为了保护自己界内的重要东西,才无意识涌过来形成水潭并通了人界这口井?
魂珠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融入身体后,冥水没了要保护的对象,任务完成,所以退回冥界,单方面连接再单方面断掉与人界的联系?
金暮黎想了半天,觉得只能这么解释。
不然那散发着能冻死人的冰寒之气的水,怎会莫名消失?
井底的土还硬得扔块石头都能摔成八瓣拉。
金暮黎站在井口瞪了片刻后,转身就走出石屋。
然后一爪子下去,内壁由珍贵月白夜光石砌成的石屋便成一堆碎石,坟包似的将枯井紧紧掩埋。
就在这时,睡在储物袋里的宝宝动了动。
金暮黎一边伸手安抚,一边飞离乱石堆,连阵法都来不及撤。
不撤就不撤吧。
若有人以为唯独布阵的地方定有什么金银财宝神秘之物,而吭哧吭哧挖石寻找,那就让他闹笑话空手而归吧,嘿嘿!
想到这,金暮黎几乎乐出声。
离开山庄,金暮黎加快脚步。
天色不早了,得带宝宝们多玩玩,见见人界世面。
金暮黎走后,易锦摸着仅有一毫毫余热的床单,心里甜丝丝,美滋滋。
谁都想被喜欢的人偏爱。
谁都想被喜欢的人特殊对待。
她没找夜梦天,也没找善水,却第一个找的他。
虽然只是为了送猕猴小妖兽,却也表示她心里有他,惦记他,才如他所愿,从轩辕镜里关注他,知道他需要帮助,及时赶过来。
易锦趴在床上偷乐,却不知金暮黎根本没有时刻关注轩辕镜。
她只是在让妘宇然认人时,顺便看到这里发生的事而已。
不过,易锦的事倒是提醒了她:不如看看夜梦天和善水的第一站选在哪里。
于是金暮黎停脚驻足,再次拿出轩辕镜划拉划拉划拉……
啧,夜梦天居然不在阵法山庄,而是跑去百里音尘的封地。
然后不出所料的,善水也回了自己被养大的地方,凤栖城外如婴道观。
走了那么久,不大的如婴道观更加破旧,有的地方都有点漏水。
到处都是青苔,床板也长了霉,被褥更是烂得可以直接扔掉。
令人无语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凤栖城那边竟真的连下两昼夜了。
金暮黎眼瞅着善水收拾打扫、辛苦忙碌后却无处栖身,只能靠在神像边上休息打盹,立马不能忍。
“这是个傻子吗?”自言自语的话里带着心疼带着气,“储物袋呢?不知道有储物袋吗?不知道储物袋有衣服席子吗?怎么不知道拿呢?”
不久后,善水正闭着眼小憩时,有股熟悉的气息缓缓向他靠近。
随即,他被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一张新床上。
那双小心翼翼的温柔手臂即将离开时,他睁开了眼:“暮黎……”
天上乌云不散,屋檐水流不停,瓢泼大雨掩盖了一切声音。
池塘里的雄锦鲤追逐着雌锦鲤,用嘴巴轻咬它的身体。
雌锦鲤觉得很舒适,便停下来,任它游到自己身边,让两条鱼的腹部紧紧贴在一起。
偶尔有其它鱼儿从旁游过,却匆匆而行,并未将其打扰。
雌鱼口中不断吐着泡泡,那是雄鱼百听不腻的专属情话。
一只经验不足的青蛙跳进厨房门口大缸里,虽然一时淹不死,却因水太多,而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等它终于跳出来,已是筋疲力尽,累得干脆敞着肚皮仰躺在地。
金暮黎拿根小棍儿,故意用棍尖儿拨弄它的敏感之地。
善水捉住她的手,笑得腼腆:“放过它吧,莫要调皮。”
金暮黎嘿嘿乐:“那你再睡会儿。”
男人么,再累,做起某些别的事来,也是行有余力。
善水摇摇头:“庙里没香也没果,我还想买些东西祭拜师父。”
金暮黎看眼雨幕,才摸他额头:“奇怪,没发热啊,怎么就烧傻了呢?”
善水一下子被逗笑。
风大雨急,他何必执于一时。
也许,他只是想多找些事由,让暮黎留下来多陪陪他而已。
雨水多,不仅地面潮湿,连空气都变得粘腻,令人很不舒服。金暮黎挥手布下一道大结界,将整个如婴观罩住,连湿气都进不来。
“累到现在,歇会儿吧,”金暮黎把他按倒在床,不容置喙,“你要不睡,我就走了。”
“别走!”善水疾声挽留,并快速拉住她的手,“我就是想让你~~”
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
金暮黎哈哈大笑,抬手揉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善水害羞半天才抬眸,痴痴望着她。
一股浅淡热意袭向眼皮,他缓缓闭上眼睛,沉溺于甜美梦境。
金暮黎恶作剧般探出兽爪,直达池塘,爪尖在水中轻轻翻搅。
雌雄锦鲤被搅得晕头转向,腹部相贴,在不知不觉中再来一轮,造出更多小鱼。
储物袋里的五个崽崽儿发出尖尖细细几声小兽叫,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金暮黎急忙收回兽爪,将宝宝们抱出来。
儿子醒了,当爹的自然睡不着,善水立马睁眼起床。
庙里没有任何吃食,金暮黎想了想,便把结界当大伞,带善水和五宝去城里饭庄用膳。
虽然孩子里还有一个易祾玉,但当两大五小坐在桌前面对丰盛菜肴时,善水依然有种一家人日常小聚的幸福感。
金暮黎点了很多素菜,为的是照顾善水的口味。
易祾玉和哥哥姐姐们一样喜欢吃肉~~毕竟身体里有着吃人都不用吐渣的神兽血脉。
但因为父亲来自人界,他们又比较喜欢有味道的熟食。
金暮黎夹了一筷子清炒蕹菜~~也就是空心菜放到善水碗里,又给四胞胎弄些软嫩食物:“玉儿想吃什么,就告诉善水爹爹。”
正倍感快乐的善水闻言立即道:“对对,梦天爹爹和易锦爹爹不在,善水爹爹会照顾你的。”
“那……”易祾玉扫眼桌面,“善水爹爹,玉儿想吃溏心蛋。”
金暮黎:“……”
真是没什么要什么。
“好好,”善水起身道,“善水爹爹这就去跟掌柜的说,让厨房给咱们玉儿宝宝做几个溏心蛋。”
易祾玉伸出五根手指兴奋叫道:“要八个!”
金暮黎:“……”
老娘的数学基因这么差吗?
偏偏四胞胎也跟着张开五指,嘴唇微动地跟着姐姐学说“八”。
金暮黎扶额。
能跑善斗的神兽算是半个体育老师么?
善水已经连连应声走了出去。
雨天最影响生意,连续雨天更是让饭庄除了金暮黎一行,半个食客也没有。加上金暮黎没有遮掩的额头,以及无比显眼的雪发蓝眸,掌柜的在人走进店门时,就在短时间内确定了对方身份。
于是,比鸿鹄酒楼、签轴茶楼的反应还强烈。
整个饭庄都只为她一家子服务,且由掌柜的亲自呈上拿手好菜~~毕竟如此近距离接触万年神兽的机会,掌柜的不可能让给普通跑堂小哥。
善水一打开门,就见掌柜的、跑堂的,连同厨子都在廊里侯着。
善水:“……”
顾客就是爷,善水却做了亏心事般抱歉又尴尬:“那个,劳烦……”
“知道知道,溏心蛋,八个,”厨子急匆匆往楼下跑,“恩人稍等,马上就做好!”
善水:“……”
不过,恩人?
掌柜的见他面露疑惑,立即上前笑眯眯解释道:“当年凤栖城外尸群池出了问题,竹木护卫每五年发出一次黑箭令、带走两名幼童~~”
话未说完,善水便想了起来:“活祭血池!”
“对,”掌柜的面带很真诚的职业微笑,“道长您是贵人多忘事,当年那个被全城恩人救回的血祭少年,还是被道长您给医醒的呢!”
凤栖城百姓唯一想不到的是,当年出手解决噩梦大患的雪发女子,竟是后来大战复活狮蝎兽、全力拯救整个流风的天界神兽。
他没见过神兽真身,但听有幸目睹一丝半丝的人说,两只巨兽在天上追逐厮杀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一水一火,不停缠斗。
掌柜的谈起此事时口沫横飞,滔滔不绝,恨不得能将遗憾补上。
原本想返回包厢的善水,因对方语气里全是感激、崇敬与赞美,便留了下来,听他把话说完。
厨子做好溏心蛋,双手捧着端上来。
善水从木托盘上端起大碗。
掌柜的识趣闭上嘴。
善水淡笑着冲厨子道:“多谢。”
又朝掌柜的微微颔首。
包厢门被善水打开又关上,掌柜的立即抬手示意众人跟他下楼,又特意压低声音吩咐:“马上把消息散发出去,就说当年的雪发恩人出现了,想当面谢恩的,就赶紧来我们饭庄,晚了可就见不到了。”
于是,当金暮黎吃完饭准备离开时,却见店内大堂、店外雨中,因发色不同而出现一片彩色人头。
而远处雨幕里,还有许多人踏水疾奔,拼命往这边赶。
“多谢恩人!”
众人有的跪拜,有的一揖到底,目光则是一部分无比虔诚,一部分暗含打量。
显然,对神兽的好奇,丝毫不低于解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