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宝贝孙子孙女身上的郦新桐,完全不知阴爪鬼医出发两天后,顺利来到茵蒿城。
更不知墨擎御竟因此事催促青羽速回神居,直接将善水道长送至茵蒿城城外~~金暮黎的公公婆婆还在城内,在打发他们离开之前,大家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倪掌柜得知当年的医界小神童就在酒楼门口,激动得飞奔而出。
几位还没走的年轻食客也紧随其后,想看看传得神乎其神的当年小女孩如今是什么模样。
周不宣立在街前,打量四周。
无人知晓她就是阴爪鬼医,所以今日的她,素衣素颜,既未化妆易容,也没戴白纱帷帽。
倪掌柜和一众食客哑了声般,愣愣看着眼前女子的白衣背影。
年长者的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形象;
同龄年轻人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眼前女子和当年那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更加对不上号。
变化太大了。
差距太大了。
“怎么,当年皮肤黄黄、眼睛黄黄的黄疸症过去了,就不认得我了吗?”周不宣缓缓转身,笑容浅淡,“我爹若是知晓,怕是要夜半跑去敲你们的宅院家门。”
倪掌柜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姑、姑娘,真是你啊!”
“是我,”周不宣微笑颔首,又仔细多看倪掌柜几眼,才迟疑道,“你……当年有个与你容貌相似的男人,不仅肤黄眼黄,身痛臂僵,连十指指甲都是黄的,他~~”
“那是我爹!”倪掌柜激动道,“那么多病人,姑娘竟还记得他!”
周不宣点点头:“当年他身子疼痛胳膊僵硬,大小便稀涩,全身上下都是黄的,小便黄得像屋顶尘土,需要大量饮水,属于比较难治的类型,所以有些印象。”
她说的虽是病症症状,但终究是令人难以启齿的话,尤其是一个年轻姑娘对着一群男人。
倪掌柜见几位食客或别开脸或低下头憋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是啊,当年若非姑娘和令尊妙手回春,我爹他早就入土见骨了。”
说完,不给周不宣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紧接着道:“姑娘一路来到茵蒿城一定很累,不如先进店休息休息,喝口茶水。”
周不宣颔首:“有劳。”
倪掌柜立即带路,将她引至座前。
殷勤的跑堂小哥已经屁颠颠将泡好的茶水送到,倪掌柜却不给他卖好的机会,抢夺般接过茶壶,亲自为周不宣倒上:“姑娘请喝茶!”
跟出去又跟进来的其中一位食客直直看着周不宣,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重要之事,连忙抱拳急声道:“姑娘请不要走!”
说罢,转身就往外跑。
周不宣轻轻挑眉。
“啊,我想起来了,”倪掌柜突然道,“这小子幼时有对双胞胎堂弟,姑娘和令尊当年路过他堂叔家门口听见婴儿哭声时曾说,要小心照顾他们,只有过了百天孩子才能保全性命。他堂叔不以为然,结果,俩孩子相继夭折。他堂婶哭晕之后差点疯掉,他堂叔则悔得拿头撞墙,恨自己恨得想悬梁自尽。”
几位年轻食客闻言,不由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好像是有这回事,”周不宣淡淡道,“当年黄疸病人太多,我爹只能善意提醒,没想到……”
她轻叹一声,“人无名气之时,很难被信任。”
倪掌柜叹道:“的确如此。”
他想请周不宣为自己儿子看病,可眼前还有几个围观之人,且那跑掉的小子可能也要求诊,若不等他,怕是直接寻到自己家里去。
果不其然,刚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二人跑得气喘吁吁冲进店里。
跑在前面的是个妇人,身体有些肥胖,因为太过急切,剧烈颤动的胸前汹涌竟如比赛跳兔子。
她直接冲到唯一的白衣女子面前,噗嗵跪下:“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宝儿!救救我家小宝儿!”
周不宣见她伸手即将揪住自己白裙,却又在指尖刚触未触时猛缩回去,便道:“慢慢说,不要急。”
声音不冷不热,语调不缓不急,很有镇抚人心的力量。
妇人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随在她身后、累个半死的年轻食客半蹲着双手撑膝,呼呼直喘。
“好在距离短,否则饭后这么跑,肠子都得断,”周不宣瞟他一眼,淡淡道,“以后要注意。”
年轻食客连忙道谢,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和方才不一样。
妇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周不宣这才问孩子多大,什么症状。
然后听妇人说其幼子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不仅小便不通,还日夜啼哭,当地医师几乎都已看诊开方,却始终不见好转。
“带我去~~”
话未说完,周不宣便抬头止住。
原来是孩子父亲将患儿抱来了。
周不宣倒省了事。
把脉看诊,她写下一方:“将方中之物捣烂,加葱白三根、食盐少许,一同捣成泥状后,敷填幼儿脐部,外加布条扎紧固定,用不了多久,小便就会畅通。”
婴儿父亲接过一看,药方中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田螺。
倪掌柜见之,不由想起治病方法多种多样、甚是奇妙的善水道长。
他不知,此刻的善水道长正站在城外某村庄,一脸懵。
青羽什么都没说,只把他带出神居扔到这里,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了。
毕竟,金暮黎眼中那张变化不大的“学生脸”,也是别人认出他的明显标志,尤其是被他救治过的患者。
在农人堆出满脸褶纹的热情笑容下,善水这才知晓眼前的村庄是改了名字的疯狗村。
村名并非特意更改,而是被人叫出来的,原因是~~
数年前,村中一位老农的独生子被疯狗咬伤、有性命之虞,恰巧年少道长路经此地。
当时的善水搜肠刮肚,对狂犬症也是无计可施。
不过,天生该吃这碗饭,正束手无策时,脑中竟灵光一闪,想到古人常用“以毒攻毒”的疗法治病。
于是,老农便按他所言,试着将疯狗脑髓涂在儿子伤口上。
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治好疯病,完全看天意。
没想到,嚯,儿子当晚就好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到最后,就传成了疯狗村。
善水本不知什么疯狗村野狗村,自己曾在这里停留过多久,给什么人看过什么病,也都记不清。
毕竟,走过的地方太多,诊过的病患难以数计,不可能全记住。
但这个病例,只要经过提醒,他却能想得起~~因为那是自己治好的第一例疯狗病。
老农儿子得救受益,他也因此有了治疗疯狗病的法子,并在后来年复一年的“旅途”岁月中,治好不少被疯狗咬伤的患者。
每一个被治愈的病人及其家眷都很热情,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
农人连拉带扯的将他请到家里,他婆娘也喜出望外,嚷嚷式招呼两句,便龇着牙奔进灶屋烧水。
“道长行善积德,就是个福人,”农人看着他,笑意不减半分,“我儿子都已老得不像样子了,道长却还是当年的俊模样,没啥变化。”
善水最怕夸奖与赞美,每每遇到,都不知怎么应对,只能红着脸局促重复:“哪里哪里。”
他不知这也是一种风情,且相当致命。
好在对方是个老男人,瞧他这样,只觉容貌和当年相比变化不大的厉害后辈依然憨厚。
善水听对方说着过去的事,思想却渐渐走神。
暮黎还在阵法山庄吗?
我要不要去找她?
四个娃怎么办?
青羽大哥真的要将他们丢给四位干爹吗?
……
“道长!善水道长!”
农人的呼喊近在耳边,粗糙的手掌还在他眼前使劲晃了晃。
善水看看他的手,再看看已经端到桌上的水,尴尬得连耳朵都红了:“抱、抱歉~~”
“老李头,你家孙儿回来了吗?”
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大嗓门打断。
“我那老婆子已经连吃好几副药,怎么丝毫不见好转?”
吼着吼着,人便进了屋,“是不是你孙子帮忙带的药有~~”
看到有陌生人在,话音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惊叫:“这不是、这不是……”
“就是善水道长,”老李头狠拍对方肩膀一巴掌,“你鬼叫什么!”
大个子老头摸了摸被打疼的肩头,顾不得埋怨老李头手重,只知龇牙乐:“竟然是善水道长,简直是天上贵客,老李头你运气,咋就让你先遇到神仙?今晚便宜你,晚饭搁你家,明儿就轮我家请……”
滔滔不绝,呶呶不休。
老李头一脸的头大。
善水打断他:“婆婆怎么了?”
大个子老头就像打鸣打到一半的公鸡:“啊?啊!啊对对对!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里有现成的神医啊!哎呀瞧我这脑子,真是……拿把镰刀割断算了!”
老李头见从不拿糖作醋的善水已经站起身,又猛拍他一巴掌:“啰嗦什么,还不带善水道长去你家看看!”
“哎呀对对!瞧我这该打的嘴,尽顾着说了……”
老李头恨不得踹他一脚。
善水失笑,觉得这俩老头有些可爱。
去了大个子老头家,为咳喘不止的老婆婆诊过脉,又看了看服过的药的药渣,善水确定道:“药是假的。”
“什么?”大个子老头惊了,“假的?”
善水点点头。
“这该死的药堂,竟然给我假药!”大个子老头怒骂起来,又转向老李头,“肯定是看有林年纪小,欺负他不懂药,故意拿假货卖给他,黑我的钱!”
“说得好像你很懂药似的,”老李头轻嗤嘲笑,“你去就不给你假的?”
大个子老头语塞:“那、那也不敢全给假的。”
“你是在怪我孙子吗?”老李头生气了,“他好心帮你带药,你却怪他带的药不好,你这样,谁还敢帮你的忙?以后你别找他了!啥事儿都别找他了!”
“谁怪他了?你生啥气啊?我没怪他,真没怪他……”
善水伸手往袖中一探,悄悄从储物袋里摸出小瓷瓶,递到大个子老头面前:“这是由百年老陈皮入药制成的咳喘丸,你喂她服下。一次一丸,一日两次。”
被打断的大个子老头连忙接过并道谢,忍无可忍的老李头特意等善水道长走出门,才朝大个子老头屁股上不轻不重踹一脚:“废话连篇的老东西!”
大个子老头哎哟一声,转身就要回击。
老李头伸手指住他,喝道:“还不去照顾婆娘办正事!”
大个子老头还真被他指得定住,悻悻骂两句,便去喂他婆娘吃药,不再追究挨踹的事。
老李头偷乐着跑出门。
善水道长来到疯狗村的事,很快传遍整个村落,村民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病,全都冲着不要钱这一点,跑到老李头家讨便宜。
有的村民自己看完病,又差孩子去叫邻村亲戚。
邻村亲戚又叫来自己的亲朋好友。
人越来越多。
村民排成大长队,善水耐心把脉,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这症状都是因为鱼刺入喉划破了嗓子,六神丸可治。”
“由什么制成?牛黄、珍珠、麝香、冰片、蟾酥、雄黄配制而成。”
“你能吃,她却不能。六神丸虽能解毒,自己本身却也有一定毒性,孕妇、幼儿,以及脾胃不足、身体虚弱之人都须慎服或禁服。”
“黄连虽苦,却是治疗眼疾和痢疾的良药,此乃木香、黄连制成的香连丸,可使你痊愈。”
“你这问题好解决,用决明子杂以菊花制成药枕,每日枕用即可。”
……
慕名而来的村民一批接一批,目不知书的大个子老头花钱买了假药,不甘心吃闷亏,本想请善水道长一起去茵蒿城走一趟,但看他根本脱不开身,便决定去找老李头的孙子李有林,问药堂讨说法。
结果这一去,便知当年治好全城黄疸病的神医小女童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