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家堡的洗尘晚宴很丰盛,是妘家三公子一手操办的。
菜单他亲自写,做的时候他还在厨房盯着。
为的是,尽量做出以前那个世界的美食味道。
厨房知道今日来的是无比尊贵的贵客,不敢大意马虎。
只为这顿晚饭,平日夙兴夜寐、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造器炼毒的三公子,居然耗费了一下午。
他的贴身小厮福禧更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一边忙手里的活儿,一边跟厨夫厨妇们讲贵客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厉害。
三公子也不阻止,由他吹。
两年里,大家都亲眼目睹三公子从身体到精神状态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已经在妘家做事数年的老人儿,他们都跟着高兴,跟着欣慰。
妘宇然自己也觉得过得很充实,很有干劲儿。
腿不残疾了,又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感觉以后的每个日子都值得期待。
他要变得强大起来。
素昧平生的金暮黎从开始见面就为他费心不止,他没理由不强大。
也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兑现承诺,投桃报李。
到晚宴开始时,昱晴川吃得最欢也最快。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金暮黎要求晚饭多做点,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胃。
金暮黎对他太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依赖。
他想起在余晷森林,金暮黎用锐利的爪尖削掉五角兽的头,由他取丹,还对青羽大哥说兽语,让青羽大哥帮他吸收妖兽丹珠。
那时金暮黎还是重伤之后呈失忆状态的小小幼兽。
变成失忆幼兽的金暮黎都不忘对他好。
师父说,人的一生中遇不到几个贵人,要好好珍惜。
他肯定会珍惜,也想对金暮黎好。可金暮黎武功那么高,又什么都不缺,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回报。
时隔两年再遇见,他不由自主的就和以前一样,屁颠颠跟着她。
三个漂亮宝宝的出现,让他终于觉得自己有事做了。
哈,他可以帮金暮黎带宝宝!
蓝眼珠的婴儿,让他想起金暮黎变成幼兽时,他们一起去余晷森林,一起在复活狮蝎兽的峰洞里吃烤肉。想起青羽不让他亲雪麒,雪麒却咬了他的嘴唇,还留下口水。
如今,眼前的宝宝和那时的雪麒同样可爱,还一来来三个!
昱晴川高兴得要命。
这下,亲多少回都没人阻止,也没人盯着他防他偷亲了,哈哈!
能在路上这段时间迅速掌握抱婴儿的技巧,简直被他视为丰功伟绩。
面对佳肴盛馔,昱晴川动作娴熟的一手抱着蓝眸宝贝,一手往嘴里塞食物狼吞虎咽,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宝宝身上,防他乱动摔下去。
没办法,神兽的孩子跟人界孩子太不一样,活泼得很。
而且,已经开始长乳牙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早已知晓宝宝睡觉时会变成幼兽。
而金暮黎显然不想让妘家人知晓这一点。
所以他土匪似的迅速抢菜扒饭,吃完就抱着孩子跑了。
还把金暮黎怀里的那个也带走。
夜梦天:“……”
这是因为昱晴川没长三只手,所以他要受冷落了?
夜梦天拽拽金暮黎的袖子,满脸委屈道:“昱晴川不待见我。”
金暮黎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不由噗哧笑出声,拍他一巴掌:“幼不幼稚?”
居然学小孩子告状。
夜梦天也咧嘴乐了。
金暮黎道:“赶紧吃,吃完回屋去,昱晴川一个照顾两个,肯定应对不过来。”
夜梦天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菜,便先行告辞离席。
妘家兄弟听见他们的对话,既不劝酒,也不觉对方失礼。
金暮黎是妘宇然在异世遇到的唯一“老乡”,又无条件的帮助他、对他好,这使他对金暮黎比对别人多了几分很自然的亲近。
妘千陌、妘百草如同两个隐形人似的,默默看涉世未深的“三弟”和金暮黎说说笑笑无话不谈,还时不时冒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词。
父亲本想装作不知道三小子换了灵魂,可妘宇然却常忐忑。
他看过妘青芜的字和画,也从小厮等人口中知道以前的妘青芜大概什么性情。
同一张脸,同一个身躯,却突然间变了个人,任谁都会疑惑。
尤其是他还带来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技能。
如此相处一年后,妘宇然终于忍不住,自己向他们坦白了。
他说他是迷迷糊糊进入这个身体的,没有故意去夺。
他说他感激他们在这一年里对他这个冒牌货的付出。
他说若继续隐瞒下去,他的心里会更加不安,他们对他越好,他越惭愧。
他说把实话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哪怕他们把他赶出去,他也不怨怼。
父亲怎么可能赶他出去。
相反,他的这番话,反而让妘家父子很感动,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哪怕这具身体不是妘青芜的,这孩子也值得妘家人对他好。
话说开之后,双方都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关系反而比以前更好。
而两年的时间,也足够父亲打探出他们想知道的其他事。
虽然杜宗师一直云游,不在知常山,无处可问,但父亲身为妘家堡堡主,自然还有其他门路。
此时,除了三弟四弟和五妹,他俩都已知晓眼前这个雪发蓝眸、额束一字巾的女子,就是两年前轰动全国的神兽大战里的勇猛雪兽。
那场大战不仅引发全武林的关注,据说连隐世修真派都大受震动。
狮蝎兽的怒吼震碎很多普通人的内脏,喷出的火还烧了许多茅屋,部分家禽野畜也倒了大霉。
若无雪兽以水克之,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多死多少牲畜。
狮蝎兽死了,雪兽重伤。
为情不惜一切代价复活狮蝎兽的翎秋儿则进了宫,但据说后来又杳无音信,好像是失踪了。
其他的,父亲只打听到雪兽乃冥尊坐骑,名叫雪麒,立过不少功勋。
妘千陌想,这样的神兽战将,居然肯和三弟做朋友,真是难以言说的幸运及缘分。
金暮黎来妘家堡时,说她是杜宗师的关门弟子。父亲因此怀疑过杜宗师的真正身份,但没有证据。
妘千陌又瞟了眼金暮黎的额头。
据说那被一字巾遮盖的额间正心,有簇很漂亮的蓝色火焰。
那蓝焰乃庞大蓄水池和中转站,蓄水池里的水不够用时,可以临时吸纳江河湖海的水进行攻击。
当然,灭火也可以。
妘百草也对金暮黎的额头感兴趣,和妘千陌一样,他也极想扯掉那条一字巾,看看可以存储庞大水量的蓝色火焰到底什么样子。
可惜,两人徒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金暮黎吃饭很快,筷子一次挑几粒米还要细嚼慢咽耗费好半天时间的事,她既看不惯,也做不来。
客人一撂筷,妘家兄弟便不用再陪着。
妘宇然连眼眸都在笑:“饭后散散步?”
金暮黎欣然答应。
两人边走边聊。
金暮黎道:“看你现在这样,我很放心。”
妘宇然点头:“我说过以后要跟大哥二哥学真本事,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不让别人用毒药害到你。”
“行啊帅霸,记得挺清楚,”金暮黎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还以为你忘了。”
“我自己作的承诺,肯定不会忘,”妘宇然正色道,“你们也没食言,夜大哥说等你生下宝宝就来看我,果真~~等、等一下,”
因为太高兴,他这会儿才想起原本很重要却被他忽略掉的事,“怀胎十月就能生产,你们怎么到现在~~不对,还是不对。”
他摇摇脑袋,还是有点懵,“宝宝确实只有几个月大啊……”
金暮黎觉得瞒不下去了,干脆直接道:“怀孕怀了两年。”
“哦,原来怀了~~什么?两年?”妘宇然陡然止步,吃惊之下,声音竟无意识的拔高,但随即,又轻轻捶了金暮黎的肩头一下,“你这人真是,又忽悠我!”
“没忽悠你,”金暮黎无奈,“宇然,你还记得曾问我是不是以前学过武术、才习惯性的把额头遮起来么?”
“记得,”妘宇然看向她的额头,“你说你额头有秘密,我以为是你刚来这里时被人追杀毁容,不愿让人瞧见,才故意那么说的。”
毕竟身上被人捅那么多血窟窿,脸上有伤也很正常。
“不是毁容,是……”金暮黎抬手摘下一字巾,“能看清吗?”
今晚月光很亮,很多东西都难以遁形,金暮黎额间的蓝焰也清晰无比的落在妘宇然眸中。
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很有限:“这……是胎记?”
金暮黎低笑出声:“胎记会动吗?”
妘宇然闻言,不由凑近些。
细观片刻,他突然惊呼道:“怎么好像有水在流动?”
金暮黎笑而不语。
妘宇然吃惊地扶住她双肩,轻摇一下:“怎么回事?你……”
“因为我……”金暮黎直视着他,正要实言相告,话却在舌尖绕了绕,变个方向,“宇然,如果我不是人,你会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什么叫你不是人啊,”妘宇然觉得金暮黎可能有点发烧,“简直是白日里说胡话,你不是人是什么!”
金暮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拐个弯,缓一缓,免得这小子被吓到:“的确有点说胡话,不过,我老公他真的不是人。”
妘宇然愣了愣:“他打你了?”
金暮黎:“……”
妘宇然怒了:“他居然敢家暴?”
说着就气冲冲转身,“这狗男人!我去找他算账!”
金暮黎扶额。
她连忙拉住他:“宇然你误会了,我说夜梦天不是人,是指他真的不是人,他其实是妖兽~~啊呸,不是,他是神兽!”
夜梦天在房里连打几个喷嚏。
妘宇然顿住脚,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暮黎,你是不是病了?”
说着,还抬手摸她额头:“不烧啊。”
他眼里满是担忧:“是不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金暮黎:“……”
难道要先给他普及一下六界常识?
她目前好像没太大耐心啊。
“那个,宇然,”金暮黎决定长话短说,“咱们原来那个世界,是天地人三界对吧?”
“道教里好像是这么说,可这……”妘宇然疑惑的指指金暮黎,又指指自己,“跟现在的咱俩有什么关系?而且它也不一定是真……”
说到这里,他猛然卡住。
自己魂魄都能到异世借尸重生,以前认为神神鬼鬼不可信的东西,自然就都是真的了。
金暮黎看透他所想:“对,天地人三界是真的,所以,现在这个异世里的六界也是真的。”
妘宇然愣愣道:“六……界?”
“对,神、仙、人、鬼、妖、魔,共六界,和咱们以前那个三界世界,分属在两个不同的空间。而这样的空间,在浩瀚宇宙中,有无数个,”金暮黎完全收敛了嬉笑之态,“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妘宇然微微蹙眉,垂眸低颌。
金暮黎看着他,不再说话,给他时间思考,吸收,消化。
良久,妘宇然才抬起头,人已沉静理智许多:“所以,夜梦天其实是神界里的神兽?”
他的表情露出一点怪异,“所以你其实是和一只兽谈了恋爱结了婚,还生了小孩?”
“呃……这个,”金暮黎挠挠头,“可以这么说吧。”
妘宇然指指她额头:“那这个……”
金暮黎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是和他睡了之后才有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是一只能喷水的兽。”
“哦……”妘宇然点点头,半天才想起引起这场奇异对话的源头,“因为他是神兽,所以你怀孕怀了两年?”
“嗯嗯,对的,”金暮黎跳起来拍他一巴掌,“恭喜猜中!”
妘宇然看她笑得欢快,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有点大。
即便他是魂魄重生,对金暮黎口中的六界之说,也还是感到有些陌生而茫然,需要更多时间去接受。
尤其是金暮黎跟一只兽结婚生子的事,他实在太需要时间消化。
“那个,暮黎,我……我先不陪你散步了,我……我得回房,得……静一静,想一想,”妘宇然看似冷静,其实脑子有点乱,“你自己随便逛逛吧,随便逛。”
“去吧去吧,”金暮黎很大度的摆摆手,“我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你看见我儿子变成小兽时吓晕过去。”
妘宇然一个踉跄:“什么……”
“婴儿嗜睡,没办法,”金暮黎摊手耸肩,“与其突然吓到你,不如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妘宇然扭着头直视她半晌,才面色复杂地叹道:“我还是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去看宝宝。”
金暮黎跟他挥手:“拜拜,晚安!”
妘宇然有点狼狈的跑了。
金暮黎回房,将事情跟夜梦天和昱晴川聊了聊。
两人反应差不多。
昱晴川是随她怎么做,完全没意见可发表。
夜梦天也无所谓,只笑道:“明天他若让我现场表演喷水,看你怎么搞。”
金暮黎乐了:“那你就喷个口水给他瞧瞧。”
昱晴川噗哧一声笑。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兰尽落头上。
昱晴川道:“这么久没见着,我还真有点想他。”
兰尽落虽然是小偷,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一直对他很好很照顾。
可自他带着自己一起寻找善水道长给妘青芜治腿,却在某日急匆匆留书留银子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见过。
金暮黎道:“明日问问妘老大,看他们住在哪里,我们过去瞧瞧。”
昱晴川立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