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堂堂换月摘星手,偷技第一,轻功第二,居然差点栽在慈悲教,”铸剑山的林深之处,胳膊受伤的兰尽落叹道,“明明躲过了黑丝大网,却被一梭子飞镖打中,果真是极其邪门的地方!”
金暮黎亲自拆开那歪歪斜斜并被鲜血浸湿的缠带,为他重新上药。
兰尽落侧首看着黑色垂纱:“喂,金姑娘,我从慈悲教死里逃生,还绕了很多大圈,才费心费力将他们甩掉,你都不对我说句辛苦了吗?”
金暮黎将自己配制的金牌止血药给他用,边包扎边道:“人情在心,来日必还。”
“那倒不必,”兰尽落笑了,“这本就是我在还你的救命之恩,又何需你来还我?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便算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金暮黎缠好绷带,放下他的破烂衣袖:“幸好飞镖无毒。”
兰尽落点点头:“我也纳闷了许久,按说像他们这种行事阴毒的教派,镖上怎未涂毒?”
金暮黎瞟眼他的蓝发:“慈悲教和那两人都没认出你?”
“出去干坏事,怎能用真容,”兰尽落探手入怀,摸出一顶黑色假发和假须,笑道,“这才是行窃作案时的配套工具。”
一直旁观不语的易锦睁大眼睛:“你和昱晴川被追那天为何用真容?只是因为不行窃吗?”
兰尽落打个响指:“聪明!”
易锦受不得夸,面颊生红。
金暮黎看着他那傻样儿,摇摇头,伸手将人牵住:“这事要烂在心里,无论别人说什么问什么,都半个字不得提。”
易锦点头:“锦儿嘴严,姐姐放心。”
金暮黎看向兰尽落。
兰尽落忙道:“涉及到我自己性命,不用叮嘱,我也会守口如瓶。”
金暮黎目光不移:“你喝酒吗?”
“你是怕我酒后吐真言吧?”兰尽落笑道,“放心,我没酒瘾,更不酗酒,且只在没有人的安全地方来两口。”
金暮黎微微颔首:“那便好。”
兰尽落直视黑纱:“我和你一样,轻易不相信人,所以没什么朋友。”
金暮黎沉默片刻:“你是第二个。”
“哈~~啊?”兰尽落刚笑半声,便陡然止住,疑惑道,“不是说你没有朋友么?那我怎么成了第二个?”
“之前有一个,虽萍水相逢,却如多年故交,”金暮黎的眼前现出夏青檐的身影,“是个好看又直爽的泼辣妹子。”
“原来如此,”兰尽落眉眼带笑,“那我这趟还是跑得值!”
“坐吧,”金暮黎拍按他的肩,“既是朋友,有些事,我便不瞒你。”
兰尽落依言坐到石头上。
金暮黎掀开挡住面容的黑色垂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金暮黎,赤墨城夜月阁副阁主。”
兰尽落笑着点头。
金暮黎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没办法,你在赤墨城太出名,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关于你的各种谈论,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兰尽落朝她头发抬抬颌,笑道,“加上你这雪发红鞭的标志太好认,只要不瞎,就不可能弄错人。”
金暮黎微微点头,也不跟他计较:“那就删繁就简、捡重点来说吧。”
兰尽落伸掌作了个“请”的手势,一副洗耳恭听状。
金暮黎便将慈悲教以威胁的方式招揽她入教、武盟盟主欲用为易家讨公道的借口霸占铸剑山庄之事,挑能说的告知。
兰尽落听完冷嗬:“合着我是暗偷,他是明抢啊!厉害厉害,比我厉害!”
金暮黎道:“我已得到消息,米孤遥正以老一套堂皇理由和百万两白银召集各门各派,打算倾力围剿慈悲教。”
“哦?”兰尽落单眉一挑,“这么说,咱们即将看到狗咬狗的好戏了?”
金暮黎却看向易锦,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轻松,更无一丝笑意。
兰尽落立即意识到什么:“既然还是以铸剑山庄为幌子,那势必还要带上两位主角,否则这场大戏无法唱下去。”
易锦陡然抓紧金暮黎的手:“姐姐……”
感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喜欢,他绝不想在此时分开。
金暮黎亦望着他:“围剿慈悲教无论成功或失败,易家后人都有可能无法活着回来,锦儿武功低微,我不能让他涉险。”
“那怎么办?米孤遥这架势,怕是要强行不要脸,”兰尽落皱眉,“他们人多势众,又打着正义旗号,不好斗啊。”
金暮黎也还没想到最好的办法。
若让易融欢公开表明不想报仇,并为此不惜遭人当面唾骂、背后指戳脊梁骨,米孤遥的确会拿油盐不进、比他更狠更绝更不要脸的人没办法。
但他若对慈悲教出师无名,又不愿爆出黑蟒鳞作诱饵,以免引出更多争夺之人,那她施行计划的初衷,也废了。
只有两大势力打起来,且干得无比凶狠,直斗到两败俱伤,她所做的一切才算有意义~~自己不用被迫加入慈悲教;打算秘密转到锦儿名下的易家财产,也不会再被人惦记。
可怎样才能既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又不使锦儿卷入其中呢?
“要不你提前出关,暗中护送易锦?”兰尽落出主意道,“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添把柴,让两家怒火烧得更旺。”
提前出关是明,如何暗中护送?
金暮黎对他这句自相矛盾的话感到好笑却未笑,只是神情诡异地看着他。
须臾,兰尽落自己反应了过来,笑着轻拍脑门啧了一声:“瞧我这蠢!”
提前出关,必有要事。
而夜月阁此时在赤墨城一家独大,除了城主与官府,可谓一手遮天,无人敢与争锋,弋菱歌在顾清央、铁侠院等众人的帮助下,使得吞掉曹家庄地盘的夜月阁势力越来越稳,根本不需要已经闭关的副阁主提前出关操心。
那么,到底是何急事使她突然中断修炼、提前出关?
这个问题在平日可能不算什么,也引不起大人物的注意,但在敏感时期,慈悲教和武盟盟主绝不会忽略。
毕竟易锦太过特殊。
心肠冷硬的金暮黎不仅救了他,还救过两次,并且因为他,连带他逃离山庄、躲过灭门大难的易融欢都罩了。
若她出关为的不是夜月阁,那就一定是为易锦。
如此,不难想到,非明即暗,非暗即明,反正跑不掉是去保护少年。
慈悲教要招揽她,她却身在讨伐者的队伍里,教主夜梦天岂能不怒?
慈悲教怒了,夜月阁能不受牵连?
何况如此一来,她就算表明立场站了队,自觉颜面扫地的慈悲教绝对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相反,怕是要置之死地才痛快,才解气。
被迁怒的夜月阁也不会放过。
除非这一战能让慈悲教灰飞烟灭。
比铸剑山庄死得更绝。
兰尽落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造成此时局面、让金暮黎陷入困窘之境的,竟是他的失误。
“谁知事情会那么巧,我正往那寒玉盒里放黑壳呢,那俩货就闯了进去,”兰尽落揉揉眉心,“我这神一般的操作,没被童硕榆发现,倒被两只猪撞个正着。”
若非三个外人打起来,惊动了慈悲教,米孤遥也不会破罐子破摔似的,用这既花钱又激进的手段。
“世上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更无十全十美的人,”经过太多中途生变、几乎已习以为常的金暮黎倒是反应不大,“事情已经发生,一味苛责并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生变后的局面,即便不能完全扭转,也要让它对我们有利,或者,不求趋利,但能避害。”
闻言,兰尽落的眼神变了变,有些微妙。
“我见过太多因男子出现失误,而毫不留情责其无用的女子,或将丈夫骂得体无完肤的妇人。虽然宽容体谅者亦有之,但多因或者男方是女子真正喜欢的人,或者知道顾及丈夫的面子,或者在人前故作善解人意,而非像金姑娘这样属于看透本质的通情达理,”兰尽落定定望着她,“金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爱情中的男女,基本上都很敏感,易锦看人听音,立即感觉自己还未牢固的地位受到威胁,起身就站到两人中间,挡住他的视线:“兰公子,你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姐姐再好,你也只能当她是朋友,不能有非分之想。”
兰尽落:“……”
金暮黎:“……”
半晌之后,兰尽落“噗”的笑出声来。
金暮黎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坐下:“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傻?”
“我才不傻,”易锦见她态度温和,语气无奈之中还隐隐有丝宠溺,顿时欣喜又甜蜜,撒娇般噘了噘嘴,“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锦儿最爱姐姐,只爱姐姐!”
金暮黎被那微微嘟起的粉嫩唇瓣诱惑,不由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居然当着外人的面亲他……
易锦的脸瞬间红透,直烧耳根,羞涩无措之下,一头扎到她的两膝间,埋着不动。
兰尽落也已愕住。
这女子当真是……
哪儿哪儿都不同。
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宝石矿藏。
可惜的是,这宝石矿藏已经有主。
金暮黎一个小举动就让少年彻底消停,便看着那红透的耳尖道:“我会请阁主出面挡回,就说易锦伺候副阁主闭关去了,由易融欢一人参与此事。”
易锦猛然抬头:“姐姐,那他……”
“放心,管家会随行保护,”金暮黎摸摸他的发,“再说他的武功并不弱,加上那家伙头脑活络,擅长见风使舵,别的不说,用来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兰尽落见她已有决定,也不再多说什么,何况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毕竟金暮黎同时面对的,是两个庞然大物,一个不慎,就会被挫骨扬灰。
他一个潇洒自在走人间、与之相比力量有限的小偷,并不想卷入得太深。
然而,最后的事实却是,弋菱歌的理由,未被武盟盟主米孤遥接受。
不知为何,他竟执意要让易家兄弟俩同时出席围剿大会,一个不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