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灰发的米孤遥虽为武盟盟主,年龄却只有四十出头,可见其手段之厉害,否则坐不到这个位置。
他翻来覆去看着那片黑蟒鳞:“九百年……难怪他俩拼死护住……”
旁边一道士打扮、年龄与其不相上下的黑发男人道:“若我没看错,这鳞片,怕是九百年都不止,而且……”
他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米孤遥抬头看他:“而且什么?”
道士犹豫:“尚不能确定。”
米孤遥笑道:“说说无妨。”
道士这才望着他手中鳞片,直目凝眉:“若我感觉不错,这片蟒鳞,应该来自冥界,而非在人间藏身修炼的黑蟒。”
米孤遥倒吸一口凉气:“冥界?”
道士点点头:“我能感受到鳞片未消退的冥界阴气。”
米孤遥手一抖,将鳞片丢了出去。
道士探臂接住,笑道:“此物比人间蟒鳞还珍贵,米盟主扔它做什么?”
米孤遥面色微白:“冥界之物,人怎么能用?时间一久,不得被阴气侵穿而死?蓝皮道你又想害我。”
道士哭笑不得:“老米说话又不讲良心,贫道何时害过你?”
米孤遥哼了一声,却没反驳:“那你说,这东西好在何处?”
“简单来说,八个字,”道士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米孤遥吃惊:“这么厉害?”
“我方才说过,它不是在人间修炼的黑蟒鳞,”道士将鳞片扔给他,“若能集齐六片,做个护胸甲,还可挡住一切鬼魂阴邪,使人不受侵害,乃稀有极品。”
米孤遥闻言,眼睛都快直了。
即便身为盟主,也没见过如此珍贵之物。
“可、可我这里只有一片,如何集齐~~”话未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朝外吩咐道,“去,让钮奉儒速来见我!”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很快,刚刚告退离开不久的钮奉儒便又奉召而来,依然是那张雷打不动的平静脸:“盟主。”
米孤遥已经稳住神:“你方才说,芮湘潮死前说了三和慈两个字?”
钮奉儒保持抱拳动作:“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说的。”
“不管谁说的,”米孤遥摆摆手,“如果此话并非故意捏造,你认为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是何含义?”
钮奉儒低眉垂目:“属下不敢妄言。”
米孤遥往日对他各种谨慎很欣赏,今天却有点不耐烦:“那就说说你的猜测!”
钮奉儒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抬,又几不可察地垂下:“是。属下猜测,三,是数字;慈,则指慈悲教。”
米孤遥看着他:“所以你也觉得还有三片蟒鳞如今在慈悲教手中?”
钮奉儒犹豫了下,还是道:“是。”
米孤遥忽然笑了笑:“你不相信那个夜月阁副阁主?”
“也不是,”钮奉儒摇摇头,“属下和她打交道不多,尚难断定是否可信。”
米孤遥微笑道:“从你之前的描述来看,我觉得,此女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冷漠又无礼,却是难得的真性情,她的话,可以相信。”
钮奉儒讶然抬脸:“盟主……”
“金暮黎用鞭,弋菱歌用剑,慈悲教教徒却多用刀,”米孤遥用拇指轻轻摩挲鳞片,“虽然不排除栽赃嫁祸,但能将他二人一刀毙命者,想来也不多,何况,”
他举起鳞片,对着光线眯了眯眼,“夜月阁即便有心使用此类计策,也拿不出如此珍贵的东西。”
蓝衣道士笑接一句:“即便拿得出,我也不信他们舍得拱手让人。”
米孤遥点头:“正是此理。”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好,“小小曹家,居然藏有如此宝贝,幸亏夜月阁心有忌惮,不敢乱动二人尸体,否则……”
蓝衣道士摇摇头:“即便翻动尸体看到了,也不一定识货。”
米孤遥放声大笑:“说得极是!”
他自己不识此物,便请了见识广博者十几人,却个个如他一般,只有猜测之语,不敢断定到底是什么。
若非云游四方的蓝皮道恰好路过,顺便瞧瞧他这老朋友,此事怕是要成谜了。
由此想来,即便被夜月阁发现戴江条怀里捂有宝贝,也的确不可能识得。
钮奉儒听到二人对话,不由看向自己带回来的黑色之物,却忍住没问。
米孤遥却半真半假告诉他:“此乃九百年黑蟒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钮奉儒向来平静的脸,陡然露出一丝吃惊神色。
米孤遥见了,再次大笑:“我还以为你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第二种表情!”
钮奉儒立马恢复平静:“属下随时待命,盟主若有差遣,尽请吩咐!”
米孤遥缓缓敛笑:“慈悲教先灭铸剑山庄易家满门,使无数无辜死于其手,后又杀人夺宝,将本盟特使斩于刀下。如此残暴不仁,心毒手辣,本盟必将召集武林高德,为所有枉死者讨回公道。”
钮奉儒似觉不妥:“盟主,属下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操之过急。”
米孤遥看他一眼,放下手臂,盯着手中鳞片凝眉思索片刻:“那就先派风影去慈悲教探探,看那三片蟒鳞到底在谁手中,是否被人私吞。”
人心皆贪,他却无法知晓从二使手中抢走三片蟒鳞的具体是谁。
但绝不会是慈悲教教主夜梦天。
如此,就很难说抢夺之人有没有扣下私藏、是否上交或是否全部上交。
毕竟,这世上不缺胆大胆肥者。
那么,夜梦天派人乔装成曹家子弟、暗中帮助曹世骑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帮他灭了夜月阁?
不可能。
夜梦天若真有此令,慈悲教就绝不会容许曹家反被夜月阁杀到死绝,连半个活口都不留。
所以慈悲教其实是以暗中助力麻痹曹世骑、真正目的却是另派一拨人趁机潜入空虚的曹家庄、分散搜寻黑蟒鳞?
然后拿到蟒鳞后,不再管其死活?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这条说得通。
得了宝贝,再借夜月阁的手,将珍宝原主杀掉,神鬼不知,天衣无缝。
只是,夜梦天的消息从何而来?
曹家庄到底藏有几块蟒鳞片?
夜梦天是否知晓曹家所藏私宝的具体数目?
如今慈悲教内部是什么情况?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
慈悲教机关重重,贸然去攻,确实有可能不但讨不了好,反而打草惊蛇,暴露自己手中这片,引人来夺。
他虽不惧,应对起来,却终究麻烦。
何况他的真正目的是黑蟒鳞,而非为谁报仇。
尤其是跟他毫不相干的易家。
那只是他欲行各种事的理由。
钮奉儒不仅心思缜密,且跟随米孤遥多年,乃其最信任的人,闻听要动用风影~~米孤遥直接掌握的十二密谍,便主动告退。
米孤遥却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将他叫住:“之前说那个金暮黎,在闭关?”
钮奉儒转身抱拳:“她自己说的,尚未核实。”
米孤遥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如果真在闭关,主要受她庇护的易家后人也就只有老实待着的份;若是假的……”
他忽又想起自己刚刚说过此女可信,便摆摆手道:“罢了,先派人盯着夜月阁,若有异常动静,速速来报。”
钮奉儒应是退下。
他自是明白米孤遥欲在铸剑山庄建立分部的心思未减,何况易家产业代代相传,定积累了不少钱财,而易文度又是个极会进账、却不愿往外出的抠叟。
如此一来,易家所存,必是只多不少。
这块肥肉,自从铸剑山庄被灭,就被各方势力盯上了。
可再怎么盯,还敢跟武盟盟主抢?
若无九百年蟒鳞,此时当已派人将那兄弟二人接到孤遥山庄~~即便不愿意,也要强行接来,强行为他们做主。
但九百年蟒鳞片一现,盟主要动用风影夜探慈悲教,就暂时不能那么做了,以免慈悲教得知后,加倍防范,不利于风影行动。
所以目前任务,是一边等风影秘密前往慈悲教、带回消息,一边盯着夜月阁,不能在风影行动期间出乱子~~主要是易家兄弟俩不能节外生枝。
那两个人,只是即将被利用的傀儡木偶,待事情一成,就会借他人之手干掉,彻底霸占易家所有财产。
钮奉儒走后,蓝衣道士笑问米孤遥:“老米你何时这般信任一个陌生人了?且还是个女子?”
米孤遥哈哈一笑:“信任倒也谈不上,只是我身为武盟盟主,消息来源多,对这女子早已有所耳闻,知道她杀人从不问对方姓名与背景,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除了打打杀杀,又冷又硬,确实没什么对外交际能力。说白了,就是被弋菱歌利用的一颗棋子,一把好刀,除此之外,没什么价值。”
他摇摇头,“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而已。”
蓝衣道士却道:“副阁主,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米孤遥哈哈一笑,笑声里全是讽刺:“小小赤墨城里的小小夜月阁,从上到下不足千人,何来万人之上?蓝皮道你可真是抬举弋菱歌了。”
“赤墨城也不算小,而且听你们方才的意思,如今已是夜月阁的天下?”道士面带微笑,“如此,那什么弋菱歌也算能力不小了。”
“还不是手里握有金暮黎那把利刃!”米孤遥轻嗤,“据我所知,三年前,夜月阁在赤墨城毫不起眼,曹家和文家可以将他踩在脚下碾。有了金暮黎后,才慢慢扩大地盘,羽翼渐丰~~那都是金暮黎双手溅血、一路杀出来的,不是两手干净、坐享其成的阁主功劳。”
道士失笑:“对外交际也很重要。”
米孤遥没有反驳:“你似乎更欣赏弋菱歌?”
道士摆摆手:“互不相识,欣赏谈不上。”
米孤遥笑了:“蓝皮道你只能有我一个好友,别人再好,也不能超过我去。”
道士无语:“你也太霸道了。”
“我不管,”米孤遥当面威胁,“反正你若对别人比对我好,我就杀了他!”
“……”道士无奈,“行行行,知道了。”
他起身往外走,“给我备间客房,我要在这住个两日,歇歇再走。”
米孤遥喜道:“妙徼院一直给你留着的,我马上令人重新收拾,换席换被!”
道士已跨出门槛:“再弄点好吃的,我饿了。”
米孤遥连连说行,立马吩咐管家,由他亲自去厨房督办。
道士背着一只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半个时辰后,两匹健马从孤遥山庄后门奔出,风驰电掣般朝慈悲教总部方向疾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