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婶婶……嗯嗯，我去同学家吃完饭就回来……早餐奶是吧，好的好的……”
路明非在长舒一口气后，把手机还给了副驾驶座的源稚女。
“陈同学需要跟家里联系一下吗？”源稚女问。
“不用，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正愁没地方去呢。”诺诺笑嘻嘻地说。
“啊……原来是这样。”源稚女瞄了一眼后排的三人组：“后排不会很挤吧？”
“不会不会，这么大的后排，我躺下都有空。”路明非摆摆手，坐在悍马中间座位的他也的确最有话语权。
“还好换了这辆车，不然你们仨就只能坐车顶了。”源稚女笑着说：“是不是，哥哥。”
“嗯。”源稚生漠然地应了一声，很明显是没太上心，源稚女对哥哥的态度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自顾自地逗弄起了纸箱里的小猫。
悍马车四平八稳地驶上了高架桥，源稚生打开车载收音机，电台里正在播放王菲的《闷》。
“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
否则听起来让人觉得不诚恳，
是不是不管爱上什么人，
也要天长地久求一个安稳，
噢噢……
我真想有那么的单纯……”
后排的路明非左瞄瞄右瞄瞄，一旁的诺诺正在随着拍子抖腿，而另一边的零则没有任何反应，分明大家是去她家做客，可她却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只是看着高架桥上刚刚到点亮起的路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明非和诺诺的确是搞出了个乌龙，他们以为猥亵少女的变态色狼，实际上是受源稚女之托在校门口等人的源稚生，三人本来都要上车了，结果源稚女说自己把猫砂盆落在办公室，事情这才演变成了路明非和诺诺看到的那番场景——一个一脸纯洁的初二女生和光看背影就会让人望而却步的源稚生站在一起，谁看了能不迷糊呢？
好在零对这件事没太上心，而源稚生则是干脆对他们两个就毫无兴趣，仿佛他今天就只是来给弟弟当司机的。
“我很喜欢王菲的，她之前在武道馆开演唱会的时候我也去了。”最后还是源稚女重新开启了话题：“在联谊会和同学们一起去卡拉oK的时候，我也总唱她的歌，只不过被大家笑话……哈哈。”
“笑话？”路明非有些疑惑地问：“笑话你什么？喜欢王菲？”
“怎么会，哪有人不喜欢王菲啊？”源稚女摆摆手：“是因为唱歌啦，我唱歌不好听，所以就被笑话咯。”
“你……你说什么？”路明非一愣：“你唱歌不好听？”
“对啊，不过这也很正常吧？”源稚女点点头：“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情和不擅长的事情，同学们也是这么说我的，说稚女你一定是把天赋都点到别的地方上去了……虽然我也知道她们是在安慰我啦……”
“不，重点不是这个吧？”路明非一脸懵：“重点是，你唱歌……怎么会不好听？”
“嗯？是因为我长得就像很会唱歌的人，所以路君你才这么觉得么？”源稚女笑了：“不过很多人确实会打趣我，说稚女你明明长了一张唱戏的脸，怎么就去学美术了呢……”
“这里要下高架了。”这时，许久未说话的零突然开口道：“下去之后再右拐走五百米就到了。”
“好。”源稚生开启了转向灯，这两人之间对话干脆利落，仿佛跟车上的其他人都不是一个频道。
“小猫要去新家咯。”源稚女笑嘻嘻地摸了摸探出头来的小猫：“你开心……哎哟别舔我呀。”
“师姐，你听到了么？”路明非扭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诺诺，用唇语说：“他居然说自己……”
诺诺用手捂住了路明非的嘴，对他点了点头。
……
路明非合上了零家阳台的玻璃门，和诺诺一样赤脚踩在阳台的大理石地上。
客厅里，零正在和源稚女一起搭猫爬架，源稚生则被派去下楼买他们的便当，只剩下他们两个闲人无所事事，以想看看风景为由跑到了阳台上，这才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师姐，真见鬼了！”路明非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道：“源稚女居然说自己不会唱歌？这是什么意思，骗谁呢？他一个歌舞伎演员说自己……”
“好啦好啦，别那么激动。”诺诺啃着一个客厅里顺来的苹果，边啃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什么？”路明非愣住：“他那张脸怎么看都是那种歌唱界奇才的脸吧？”
“那只是你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你再看源稚生的脸，难道会觉得他很擅长唱歌么，很显然不是吧？”诺诺淡淡地说：“可他们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是么？”
“那师姐你……”
“你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我昨天就看出端倪的问题。”诺诺拍拍他的肩，一副小弟你还太嫩的表情：“你有想过么？为什么源稚女是你的美术老师，而不是音乐老师。”
“啊？”路明非瞬间傻眼，诺诺的话直接命中了他的要害。对啊，源稚女不是唱戏的么？可为什么他在仕兰却是个美术老师，而且还是个公认业务水平过硬的精英美术老师……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路明非挠了挠头：“可我本该注意到这一点才对啊，奇了怪了。”
“一点都不奇怪，路明非。”诺诺淡淡地说：“你之所以没有起疑，只不过是因为又一次的‘先入为主’罢了。回想一下你和源稚女在仕兰的初见吧，那时你的记忆还没有苏醒，所以在你的潜意识中源稚女就是一个教你们班美术的美术老师，而且之后的一些事情也从侧面验证了，他在美术上的造诣确实很高。因此你对他更加信服，认为美术老师这个身份只是这个世界所赋予他的一种属性，是合理且真实的。”
“还真是这样。”路明非恍然大悟：“那师姐你为什么能察觉到？”
“废话，他又不是我们班上的美术老师，我对源稚女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本身就没有概念，也没有那些涌现的记忆误导我，所以在听你说起他教你们班美术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起疑了。”诺诺说：“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只是不想影响你后续的判断。试问一下，如果你对源稚女的身份起疑的话，还能像之前那么自然地跟他对话么？”
“应该是不能的……”路明非支支吾吾地说：“我会觉得他是想要颠覆世界的Npc，楚子航的消失一定跟他脱不开干系。”
“所以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清醒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诺诺把苹果送到他的嘴边，一脸轻松地说：“一个小组里，有一个清醒的人就足够了。”
“是是是，师姐你好好珍惜这一刻吧。”路明非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我的脑袋有点痒，估计是快要长出脑子了。”
“不光是源稚女，今天来到零家里，又让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诺诺说：“我一直都在思考，原本这座城市真正的土着明明只有你和楚子航，在此前提下，我们这些乱入的人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
“身份？不是交换生吗？”路明非说：“正好你们都不是中国国籍，以交换生的身份入场也算是符合人设吧？”
“你刚刚提到了交换生，对么。”诺诺看着他：“可交换生入学的前提条件是，‘交换’这件事。根据来到这个世界新获得的、与零相关的那段记忆，零是什么时候来到你们班上的？”
“初二刚开学的时候。”路明非的语气很笃定。
“好，那么下一个问题。”诺诺继续道：“再根据你过去的、那段真实的记忆，你们班在中学时期一共有几名学生？”
“我记得好像是……三十九。”
“那现在呢？”
“……四十。”
“很好，也就是说，作为国际交换生，零的加入使你们班的人数比从三十九变成了四十，她并没有替换掉谁的人生，这符合我们这些乱入进来的人的特质。”诺诺竖起食指在路明非眼前晃了晃：“可是，你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交换生的前提是什么么？”
“是交换……”路明非皱着眉头，缓缓道：“零成为交换生进入初二一班学习的前提是，有人跟她完成了交换的手续，但是……”
“但是你想不起来，那个跟零交换、且跟你有过一年同学情分的人是谁，对不对？”
“是，我想不起来。”路明非想了足足三十秒左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而且好像是个女生来着。但她的名字、性格什么的我都想不起来。但是我很确定，我们班从初中到高中都没有过转学生。”
“很好，再看看这个小区，我们从停车场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售楼部的海报，上面清楚地写着，这个楼盘是去年九月份左右才正式交房，正好能对上零来到中国的时间。”诺诺缓缓道：“八十几平米，装修精简，非常适合独居，跟我现在住的那套公寓相差无几，而且我的那套公寓也是去年交的房。”
“师姐你的意思是，虽然你们这些交换生看似是空降进入这个世界的，但你们并没有替换掉任何一个原本存在的人的人生，对么？”路明非沉声道：“为了让你们的空降合理，这个世界甚至编造出了几个原本不存在的人物，成为可供交换的对象。就连房子都是新的，这里本就没有主人，也就不会因为你们的降临而多出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人。”
“没错，整个世界都在遵循着一种看似合理的逻辑，作为土着的你能察觉到不对劲，可那又怎么样呢？在你试图顺藤摸瓜找寻那些疑似存在的漏洞时，却发现根本就是无懈可击。因为你怀疑的每个都有能靠得住的身份，就连住房这种细节都被考虑到了。”诺诺说：“我想，如果我们去教务处翻学籍档案的话，一定能找到那几个学籍还保留在仕兰的国际交换生的名字，甚至还有他们照片和获奖记录。尽管都是被包装出来的、应运而生的人生，可那些人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本就是真实存在的……只有一个人除外，不，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楚子航和……恺撒。”路明非轻声说：“如果一切的交换都存在可考之处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一定会有人因为恺撒的出现而作为国际交换生离开这个国家，而那个人……”
“楚子航。”诺诺点了点头：“初三一班少了一个名叫楚子航的男孩，作为交换，一个名为恺撒·加图索的男孩来到了这座城市。也就是说，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恺撒并不是继承了楚子航的人生和剧本……他能够出现在仕兰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因为楚子航就是那个仕兰派往意大利某所中学的国际交换生……”路明非喃喃道：“所以我们才一直找不到楚子航，因为他……因为他被送到意大利去了……”
“是啊，我翻遍了在校生和往届毕业生的名单，却都没能找到楚子航的名字，这是因为他仅有学籍被保留在了教务处里，真实情况是估计连开学典礼都没有参加过。”诺诺说：“一个不在本市，甚至不在这个国家的人，我们又怎么可能能找到呢？”
“这剧情发展也扯淡了！”路明非绝望地说：“所以师兄不是被世界的意志抹去，而是在罗马的沙滩上晒日光浴？！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买张机票去罗马找他么？”
“急什么，任何推论都是需要现实证据作为依据的。”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脑袋：“反正你都跟婶婶打过报告了不是么，正好，我们待会儿就再回学校一趟，去教务处查查学籍档案就能知道我们的推理是否正确……”
诺诺正说着，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异响声，两人下意识地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那只小橘猫正端坐在门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顺便用指甲挠门。
客厅里的源稚女发现了这一幕，便笑眯眯地走来抱起了小猫说：“它是来提醒你们要开饭啦，哥哥已经回来了。”
“哦哦，马上去。”路明非看着源稚女走向餐桌的背影，压低声音道：“那源稚女为什么会成为美术老师的事，对我们来说还重要么？”
“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诺诺轻声说：“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