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教学楼五楼的走廊上，路明非一圈又一圈的踱步，嘴里的话头不停：“仕兰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从冷面杀手变成了金毛兄？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还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学校多了个叫狮心会的社团，楚子航改在那里任职了？”
“据我所知，你们学校应该是没有名叫狮心会的社团的。”诺诺趴在栏杆上，用手垫着下巴，朝着操场望去——这里是学生会主席在早操时给同学们打分的地方：“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我们学校了。”
“真是扯淡！”路明非边走边抓头：“师姐你赶紧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好叫醒我这个装睡的人！”
“行了行了，都跟你说了别转了，小心头晕掉下去自由飞翔。”诺诺转过身，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老实说我现在也没比你清醒多少……总之先从源头开始追溯吧，在高天原时的事你回忆起来了么？”
“嗯，全想起来了。”路明非低声道：“在高天原的三楼露台上，我跟源君解决了他弟弟的问题，才刚从梦貘的言灵中清醒过来，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龙形死侍，组长让我带着源稚女先走，他想自己留下来抵挡死侍群。可师姐你说我能看着组长一个人去死？我刚想冲上去，结果……结果就看到了一道金光在死侍群中间亮了起来……”
“又是金光？”诺诺一怔：“跟东京塔那晚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么？”
“很可能是，因为我还看到了几乎是被秒杀的死侍群，跟那晚的场景如出一辙。”路明非沉吟道：“之后的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婶婶家的床上了……”
“在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仍然觉得这只是平凡的一天，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来上学。直到你看到了零，对么？”诺诺问：“伴随着她的登场，你甚至还回忆起了她在仕兰跟你当同桌时的记忆，毫无破绽可言的记忆。”
“嗯，老实说我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自己回忆起的那些东西是假的。”路明非说：“不管是零还是源稚女，他们都不像是假货，因为他们自带了一套足以让我信服的剧本……如果不是莫名地头痛和看到了过去的片段，我很可能根本无法察觉。”
“现在说他们是假货，恐怕还为时尚早。”诺诺沉声道：“如果他们是假货、是你之前提出的所谓由世界意志所生成的Npc的话……那我又是什么？”
“你是什么？”路明非一愣：“你就是师姐啊，有什么问题？”
“你不该假定我就一定是‘自己人’。”诺诺摇摇头：“你所指的Npc，从外表和言行举止看来都跟普通人无异，他们在这个世界里被安排了看似合理的身份，虽然国籍不同，但全部都以交换生的身份被留在了这座城市，这一点跟我也是一致的……”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师姐你确实……”
“在现实中，我拿中国护照，但却不是中国国籍，准确的说我应该只是个华裔。”诺诺平静地说：“虽然我自认为自己具备着清晰地思考能力，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是Npc。可我依然无法证明这是不是这个世界赋予我、或者说赋予所有Npc的属性。你对我深信不疑，只是出于你对我本人的信任，同样的剧本放在零、楚子航、恺撒甚至是芬格尔身上，你也同样会对他们深信不疑，因为我们这些人在你看来是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伙伴，这是你思维的惯性所决定的。”
“可是我在看到师姐你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以及看到奇怪的片段不是么？”路明非眉头紧锁：“这跟见到零和源稚女时所发生的事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足够证明你不是Npc了。”
“但我仍然不属于这里。”诺诺说：“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公寓里，那些随之苏醒的记忆让我相信自己的父母在其他国家经商，而我则是以国际交换生的身份在仕兰读书，上个月我通过了仕兰内部的升学考试，在暑假结束后就会顺利升入高中部。不光如此，我对初三二班的每个同学都有印象，就像自己真的跟这帮人度过了初中三年的时光一样……这些都不是我真正的过去，可一切却又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你无法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是么？”
“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证明自己是个Npc呢！”路明非急了，他知道诺诺有多犟，可这事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值得他们讨论，因为他的底层逻辑根本就和诺诺不在一个维度上：“好，就算你是Npc，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不相信师姐你会害我不行么！不管你在这叫陈墨瞳还是王墨瞳我都信你不可以么？我就信我就信，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师姐……”
诺诺看着路明非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她歪了歪脑袋，嘴角抽抽了一下，最后估计是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啊？”路明非眨巴眨巴眼睛。
“抱歉，抱歉。”诺诺笑了好一阵才平复情绪，用胳膊架着路明非的脖子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小弟。”
“误会？”受制于诺诺胸口的路明非做小鸟依人状，抬头问：“误会什么了？”
“我不是想证明自己是Npc，而是想提醒你，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Npc，不要用面对一堆数据的方式去尝试解读零或是源稚女。”诺诺松开手，正色道：“虽然在高天原的酒窖里，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金光，但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很确定零就在我身边，因为我刚刚给她包扎好了伤口。你在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虽然我们这些人的身份都是虚假的，但还是能找到可供参考的依据。就比如你和零在档案上是同岁，所以你们在这里就是同桌，而我比你大一岁，因此也比你高一年级。”
“如果是这样的话……”路明非喃喃道：“我记得组长比我大六岁，而源稚女跟他是双胞胎，也就是说……”
“在这里，源稚女今年二十岁，读大二。”诺诺打了个响指：“也能对上，是不是？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中高天原内的人，或许是个别，也可能是全部，我们在那道金光出现的瞬间都被拖进了这里，成为了跟这所学校有着或多或少关系的人。不过这只是可能性之一，还有一种可能是，现在的你正在做梦，我们你梦中围着你团团转的一份子，并不真实存在。”
“做梦可以先排除。”路明非摇头：“我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如果真是做梦的话，我一定可以察觉。”
“很好，看来你已经成功从混乱中解脱出来了，不愧是路明非专员。”诺诺满意地说：“现在，让我们来就已知情报做一个总结。”
“首先，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线是你初二的下学期，还有两个星期左右学期就会结束，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初三学生会在暑假过后，直升到高中部。”诺诺说：“可以确定的是，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时间线的倒流，因为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过去的认知。但意识到问题的目前很可能只你我二人，我们没有盟友……准确的说，我们的盟友都还没有清醒过来，此时他们正按照这个世界所赋予他们的身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可这人生是假的。”路明非说。
“你所谓的‘假’，不过是在你我的视角下得出的结论而已。”诺诺缓缓地说：“搞不好我们是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也说不定，乱入的其实是我们。尽管这听起来很扯，但在更扯淡的事情已经发生的情况下，任何可能性都不该被忽略。”
“有点像是哆啦A梦里‘如果电话亭’的剧情。”路明非挠挠头：“师姐你继续。”
“现存的疑点还有很多，就比如为什么我们到来的时间点偏偏是你的初二下学期，还比如我们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一个正常运作的世界，还是一个以仕兰中学为核心所运作的‘区域’……如果是后者的话反倒是好事，至少能证明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平行世界，我们脱身的几率也能大大增加。”诺诺说：“以及，这里是否存在所谓的敌人或幕后主使，也尚且是未知之数。手头的线索太少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进行侧写，完全无法保证结果的真实性。”
“无论如何，先把重心放到可能存在的同伴身上吧，也许其中也有跟我们一样觉醒了记忆的人，至少要把还隐藏在这所校园里的人都找出来，无论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老师还是学生。”诺诺低声说：“但我其实觉得问题的核心都不出在这些人的身上，甚至都不在你和我的身上……”
“问题的核心是老大和师兄对么？”
“嗯。”诺诺低声说：“你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去学生会的办公室楚子航么？”
“解释不通。”路明非摇头：“明明在这个时间线的我跟楚子航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心里好像在想‘找到楚子航就万事大吉了’，莫名其妙的……”
“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诺诺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说：“可能是因为侧写能力的缘故，我对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因此从我走进这所学校开始，就开始感受到一种明显的违和感。而在我的意识中，楚子航是我隔壁班的同学，我们关系不算很近，可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是有个声音似的，那个声音不断提示我去找楚子航，找到楚子航问题就解决了。”
“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指引？”路明非问。
“不，用更科学的解释，应该是我们的潜意识在作祟。”诺诺说：“在你的心中，楚子航是可以绝对信任人，身处在仕兰中学这个大环境里，你会下意识地去找楚子航求助，是可以理解的。而我和楚子航在东京的时候，为了调查尼伯龙根相关的事情，他曾经详细的跟我复述过自己在仕兰中学的以及这座城市的生活情况。所以在我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想去找我心中的‘土着’楚子航来解决问题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路明非眨眨眼：“我不也是土着么？”
“拜托，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你是谁，上哪儿找你去？”诺诺翻白眼：“还不明白么？在我们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却都如此一致地回忆起了楚子航这个名字，这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楚子航的真实存在性。在我们遭遇了记忆清洗的当下，他却仍然顽固地存在着，所以他很可能是钥匙一样的人物，找到了他，谜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老大怎么办？”路明非苦着脸：“我们难道要跟他说，你现在的地位和名气其实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么？这个世界没有你们加图索家半毛钱事？”
“别这么担心，恺撒在这里还叫恺撒，仍然是那个招摇的意大利公子而不是改名成了楚子航，就代表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他并不是完全复制了楚子航的一切……至少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诺诺安慰他：“作为变数，楚子航搞不好也继承了其他某某人的身份，比如说变成了你师弟什么的。所以今天的任务很明确了，我负责初三，你负责初二，如果在这两个年级段里都没有找到叫楚子航的人，那就去初一找他。只要正主来了，还愁恺撒认不清事实么？”
“那就赶快行动吧！”路明非一下振奋起来：“我现在就去一个一个班找过来！”
“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诺诺说：“你有感觉到自己跟过去相比，有什么不同么？”
“不喜欢陈雯雯了算不算？”路明非试探性地问。
“仅此而已么？”
“应该……”路明非没能把这话说完，因为诺诺在这刻忽然扬起了自己的手，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路明非的脸上。
“师姐你……”路明非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诺诺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难，难道是Npc的程序被临时改写，现在她们的任务是铲除世界蛀虫路明非不成？
“你打我干嘛啊？”他委屈地说：“还下死手！”
“看来确实是仅此而已。你完全没有反应，路明非，完全没有。”诺诺一把把他拽到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还记得刚刚说过的，如果电话亭么？”
路明非一愣，他忽然觉得自己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回答不了诺诺的问题，就连发声都很困难。
“拨通电话的那个人，对着手里的电话听筒发出了这样的请求：‘请把世界的时钟拨回到过去’。”诺诺放慢了语速：“作为无所不能的许愿机，如果电话亭自然会满足他的要求，于是时间真的被倒转，连带着的，还有身处于时间洪流中的人们。”
“你变成了十四岁，路明非。”她低声道：“在那个还没有获得力量的十四岁，你……”
“是个废柴。”路明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嘶声道：“跟我的十四岁……一模一样。”
“你甚至跟我一边高，初二的小鬼。”诺诺轻轻揉了揉他那张发红的脸，淡淡地说：“如果用游戏的难度划分，我们现在大概哪种开局？”
“应该是地狱开局，师姐。”路明非叹了一口气：“我才刚从十七岁回来，现在又缩水了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