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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声在天空中响起的瞬间,火光吞噬了东京塔顶部的死侍群,那是萨姆16爆炸的动静。

乌鸦站在雨里,肩上扛着冒烟的发射筒,面无表情。

十秒钟之前,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黑郁金香一般的女孩从东京塔的顶部纵身一跃,世界在那一刻好像停止了运作,他的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下,而后又被汹涌而来的记忆吞没覆盖。

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和夜叉在阳光里并肩走过,他想跟夜叉说自己很有些中意的一个女孩,因为他们是流氓,当然不能用“我好中意那个女孩,她好漂亮”的模式,所以乌鸦就淫贱地说,嗨嗨,我认识个姑娘,长得不错,只要你给她吃的她什么都会帮你做。流氓们谈到女人就该是这个口气。接下来他们就被面无表情的少主撞得退了开去,接着从那一天起乌鸦颇为中意的女孩就变成了他的同事——他和夜叉被传唤到神社其实就是接受家族的委任,担当源稚生的手下。

乌鸦这辈子就是个流氓、赌棍、阴谋家和斯文禽兽,以前也中意过不少漂亮姑娘,所以樱喜欢的是源稚生,乌鸦反倒有些为她高兴,总是试图提醒源稚生:“嗨!嗨!樱可是在喜欢你!是男人就该有点表示嘛!”

反正樱也不会喜欢他,那么樱喜欢的是个好男人,乌鸦也就觉得不错——他确实觉得老大是个好男人,就是有点婆妈,有时候还有点娘炮。

樱持续坠落着,仿佛下一秒就将砸在他的心里,把那颗永远塞满恶意和猥琐的心脏砸得粉碎。

前段时间他还在欢喜自家少主终于继任了黑道至尊的大位,作为家臣的他们想必也是未来可期,有生之年完全有机会成为道上让人羡慕的大人物。可最终这些幻想还是破灭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流氓而已,所谓振臂一挥就改变谁谁谁命运的戏码,根本就不会在他这种人身上出现。

所以他用怒吼来避免自己听到那即将到来的坠地声,抄起了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的单兵导弹,不顾一切地朝那座刻满了血腥的塔顶轰去。

“走吧。”身边的夜叉拍了拍他,低声说。

“去哪里?”乌鸦嘶哑地问。

“你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样子?”夜叉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拎在手上,自顾自地朝远方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还有流星作为祭奠,应该说是老天开眼么?”

乌鸦看着夜叉的背影,他知道夜叉脱衣服是想干嘛——从高处坠落的人的死相往往都很惨烈,缺胳膊断腿更是常态中的常态,夜叉这想是帮樱遮一下。至于流星,乌鸦在发射导弹的那个瞬间,好像确实是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夜空中一闪而逝,但在那样的情形下,那就算天空下起了流星雨又如何?难道还能像幼稚园的小鬼一样对着流星许愿让死去的人重活一次么?

他默默跟上了夜叉,只是双腿沉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类似肉块的东西以及锐利的金属物残骸散落在地上,想来大概是属于那些死侍身体的一部分,两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向前走,直到夜叉停下了脚步。

“佛祖保佑,她看上去比那些怪物好多了。”夜叉低声说着,把手里的风衣递给了一旁低着头的乌鸦:“我在这里等你。是男人的话,就去守住她最后的尊严。”

乌鸦接过衣服,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躺倒在积水坑中的女孩。夜叉说得对,真是佛祖保佑,毕竟就连那些肉体强度接近刀枪不入的死侍都落得了四分五裂的下场,可那个女孩仍然是完整的,她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到了这一刻乌鸦忽然释怀了,或许对于这个女孩来说,这就是今夜最好的结局,她没有被那些丑陋的东西吃掉,死掉的时候还带着几个死侍垫背。

“都结束了。”乌鸦长叹一口气,单膝跪在了樱的身边,轻轻把夜叉那条大号的风衣盖在了女孩瘦弱的身体上,完全是绰绰有余,如果想的话还可以顺带把那张苍白的脸也一起遮住。

乌鸦伸出手,想帮樱擦掉脸上的几条血痕,他清楚那不是樱的血,这么做只是不希望这个女孩带着这些恶心的东西离开。

樱的脸仍然是柔软的,甚至还带着一丝余温,明明是仰面朝天的姿势,可是后脑勺也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完全她看不出来死于坠楼……不,等等。

乌鸦一下愣住了,他有些失态地把那条风衣扯开,在樱身上上下摸索起来。

“你他妈的!”夜叉冲了上来,一拳砸在乌鸦的后背上。

“咳……”乌鸦被砸得猛然咳嗽起来,可他的手仍然不停。

夜叉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抽搐了一下,这个刚刚还念叨着佛祖保佑的家伙,下一秒就开始骂起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他刚刚的那一拳其实是留了手的,乌鸦玷污樱尸体的行为让他暴怒,但终究是自己人。现在人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转而又有些担忧起乌鸦来,心说莫不是这家伙因为樱的死伤心过度,得了什么急性精神病?

乌鸦喜欢樱这件事夜叉一直是知道的——有一天乌鸦喝多了酒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只不过那天夜叉一直不怎么灵光的大脑忽然开窍,他意识到这是个最好不要讨论的话题,于是当即催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第二天乌鸦问他的时候,他便顺水推舟谎称自己喝多了,一问三不知。

“喂……”就在夜叉有些手足无措,心想着要不要联系相熟的神经科医生的时候,乌鸦忽然颤抖地喊了他一声。

“干……干嘛?”

“这世上,真的有佛祖么?”乌鸦的声音还是哆哆嗦嗦的。

“应该是有的。”夜叉摸摸脑袋:“主要是我其实也没见过……”

“全身的骨头都是完好的,关节没有错位,没有发现出血的情况……”乌鸦打断了他,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夜叉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刚刚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看来完全是因为过度的刺激导致失心疯了。

“还活着,还活着!”说着说着,乌鸦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水坑里,然后居然掩面痛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夜叉随口安慰他,用手拍了拍乌鸦的后背,心里默默叹气。如今辅佐老大的家臣一个死一个疯,真是雪上加霜,他以后的日子估计要难过了。

“我他妈的没有疯!”乌鸦跳了起来,这下他是真的有点像是一只气急败坏的乌鸦,抡起翅膀一巴掌打飞夜叉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病人总说自己没生病,我老家有个表弟就是这样,听说是被女人甩了,见了心理医生就嚷嚷着自己没疯。”夜叉也不跟他计较:“没事的,吃一段时间药就好。”

“傻逼!不信你自己摸!”乌鸦抓住夜叉的手腕,把那只大手放在了樱的颈部。

“我知道我知道……”夜叉正说着,忽然也愣住了——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觉,紧接着的是一阵来自颈动脉的平稳起伏。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夜叉大惊失色,脸上的横肉又开始抽搐:“这怎么可能!你他妈的别开玩笑了!”

“我开你妈的玩笑!”乌鸦也大骂:“她他妈的还活着,她没死!”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夜叉喃喃道:“我没疯,我真没疯啊!”

“病人总说自己没生病!”乌鸦不再理会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积水坑里来回画圈圈的夜叉,他轻轻抱起了樱,感受着怀里传来的柔软和温热。

确实没错,不是错觉,女孩的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着,她还有呼吸,此时没有理会他们这两个又哭又笑的家伙似乎只是因为她处在昏迷状态而已——樱还活着,这个女孩从三百多米的高空坠落,连死侍都被摔得四分五裂,可她居然没有受到一点外伤,难道是因为体重很轻所以在空中飘了起来?所以落地的时候才没有受伤?

越想越觉得扯淡,但如今好像也只能用扯淡的逻辑来解释这件事,总不能是两个人都疯了吧?

“感谢佛祖!”

乌鸦眼含热泪地向天喊道。

……

电梯门打开,满地都是积水,源稚生和橘政宗终于到达了地下车库。空气中残留着隐约的腥味,说明不久前还有死侍在这里活动,现在它们已经离开了。

源稚生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他的体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因为失去了斗志。

他只是强烈地想喝酒。

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洗去那种疼痛呢?他是大家长,万众瞩目的黑道领袖,他这种男人是不能流泪的。

橘政宗拖着他往前走,此刻这个筋疲力尽的老人居然是他们中最有力量的。他们涉水而过,留下哗哗的水响和沉重的脚步声,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凝视着他们,可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只是停在阴影中的车,车灯微微反光。源稚生目光空洞,而橘政宗目光警觉,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在后面急追。

他们找到了橘政宗的古董奔驰。橘政宗把源稚生塞进驾驶座,为他系上安全带:“还能坚持么?能开车么?”

“不知道,我会试试。”源稚生握住镀银的方向盘,但他的手显然在颤抖:“上车”。

“不,我去开你的悍马。我们分头离开,以免一起被围住。”橘政宗为源稚生打开车灯:“电梯恢复了供电的话,出入口也都是开放的。盯住路标,一路往南出口开!”

他从源稚生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悍马的钥匙,转过身,拖着脚步离去:“我走北出口。如果都能顺利地离开这里,就在北边的广场上碰头。”

奔驰横冲直撞地离开车位,这是一辆很暴躁的车,源稚生几乎控制不住它。

他就这么按照路牌前进,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都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干脆把油门踩到底。奔驰以每小时80公里的高速在车库中狂飙,剧烈地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剌耳的声音。

成排的厢式货车安静地停在卸货区,源稚生心中了然,显然就是这些厢式货车运来了那些死侍,照此看来他今晚在塔顶见到的死侍大概只是其中一部分,至于剩下的死侍去了哪里,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想了。

他没有遇到阻碍,那么通往南出口的路是通畅的,那橘政宗走的北出口呢?他用力踩着油门,他得尽快离开地库,从地面前往北出口和橘政宗会合。

奔驰车拐上了通向地面的坡道,前方有光出现,就在源稚生意识到自己终于要离开这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时,一阵猛烈的冲撞猛然袭来,奔驰的气囊随之爆开,车内的源稚生在头晕目眩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货柜赫然出现在眼前。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全速爬坡的奔驰车在离开地库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正面撞上这辆在此横置多时的货车,以及此刻正从车厢中缓缓爬出的那些眼冒金光的东西。

真是完美的杀局,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他跌跌撞撞地扑出车外,目视那些站在风雨中的丑陋死侍。然后颤抖着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可惜了樱,她的牺牲只为自己多换回了几分钟的生命。

这样也好,如果他的这条路是错误的话,至少橘政宗还可以安全地……

三秒钟之后,一道让整座地库为之震动的冲击波砸在了源稚生的背上,他踉跄地扶住车身才勉强站定。

他强迫自己低头看去,此时自己脚边正躺着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板。

源稚生认出了这块金属板的出处。

那是他悍马的保险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