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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天地一逆旅

绘梨衣站住不走了,指着自动贩卖机里的橙味饮料。路明非倒也认识那种饮料,最近正热门的少女果汁饮品,新垣结衣做的广告天天在电视上放。

“你倒还认识饮料啊你,我们出去再买不行么?”路明非哭丧着脸打开钱包,转而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诺诺:“师姐你要不要喝?反正都是买……”

“热咖啡,谢谢。”诺诺没有看贩卖机,她的视线停留在三人的后方不远处,那里有一群目光灼灼的死侍正在看着他们。这些畸形的凶兽伏低了身形,像是巨蟒那样扭动,体型小的也有三四米长,体型大的足有五六米,它们如果挺直身体能够从一间卧室的这头到那头,“站起来”的高度足足比她和路明非高了一半。

现存的蛇类中最重的是水蚺,人类曾经捕获过大约半吨重的巨型水蚺。这些死侍看起来怎么也有一百公斤,但它们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它们瞬间扑击的高速跟老式火枪铅弹的速度差不多。诺诺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这种戒备意义不大,因为一旦死侍群起而攻之,她跟路明非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变成死侍可口的小零食。

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第六层,好在这一层已经撤空了,否则早已尸横满地。这群死侍跟着他们上楼下楼,但始终不敢离他们太近,应该是迫于绘梨衣的压力,但又不愿意放弃两坨喂到嘴边的食物。

对于这些东西的尾随绘梨衣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领着路明非和诺诺,跟着直觉找路,但她确实不认识路。

这一路上诺诺一直在观察绘梨衣,可哪怕在侧写能力的加持下,她也很难获得更多的情报——这个女孩真像是一张白纸,她在领着他们走路的时候几乎永远都是面无表情,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只有在看到自动贩卖机的瞬间才闪烁了一下。

在第一眼看到绘梨衣的时候,诺诺忽然有一种错觉,她觉得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可那种念头转瞬间便消失了,因为绘梨衣除开相貌之外的一切都与她截然不同,如果要将自己评价为小魔女的话,那么绘梨衣则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你在她的脸上很难看到喜怒哀乐这样的所谓“人之常情”。

作为蛇岐八家的兵器就该是这样么?诺诺不确定,因为在须弥座上,源稚生看向这个女孩的视线之中……更多的是一种悲凉。

而比起这一切,还有一件更加让诺诺感到不解的事——那就是绘梨衣对路明非友善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已,按照常理来说女孩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往往会更加依赖同性一些,可她现在对诺诺的态度只能说是“无所谓”——她只跟路明非交流,想要喝饮料也只叫路明非给她买。

尽管很早就猜到了她是个没什么性别观念的女孩,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对另一个人莫名地生出依赖呢?难道人畜无害的脸真的有加分?还是因为绘梨衣跟自己长得很像,而长着这张脸的女孩都天生觉得路明非亲切……

诺诺摇摇头,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了点。

“给,师姐。”

三罐饮料滚了下来,路明非把橙味饮料递给绘梨衣,剩下两罐的热咖啡一罐递给诺诺,一罐自己握着。

他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地形图——从绘梨衣的房间出来后,他才惊觉原来路鸣泽提供的导航在“兰若寺”副本结束后依然有用……好吧,他也搞不清自己这副本到底是通关了没有。

出口倒是有不少,可是所有通道尽头都有红点,应该是执行局的人。而金色的光点则分布在大厦中央区域和他们背后……路明非终于回过神来,如此看来大厦中间就是电梯井,而现在那里已经是死侍的巢穴了。

“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转圈。”诺诺皱着眉头:“这样绕下去不是办法。”

“迷路了。”绘梨衣也在小本子上写给他看。

“那要不我带路试试?”路明非抓抓头,两个漂亮妹子同时一筹莫展,是时候让手握地图的人露一手了。

“要小心,被家里人发现的话,他们会抓我回去。”绘梨衣举着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心中一凛,绘梨衣所指的方位确实都是某个通道口,但从手机上看那两个通道口都有执行局的人把守。那些人距离他们至少有几十米远,还隔着层层楼板,按说绘梨衣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但她确实听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用加持镰鼬这类言灵听力也能接近恺撒,以她为中心的庞大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在某个无形的领域内她近乎全知和全能。

敢情绘梨衣是为了躲开那些人才像没头苍蝇似的绕路。

路明非心说你那么牛逼那还怕什么家里人?老子要有那么牛逼,老子就大步过去命令那帮家伙给我准备好豪华轿车和满箱的果汁饮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苹果味的有苹果味的,他们要是敢拦老子,老子就大手一挥,挥舞小本子,本子上写“老子要出去玩”。

别扯那些没用的,老子都全知全能了老子还不能出去玩,那全知全能还有什么意思?

“我看看我看看。”路明非装模作样地手搭凉棚东看西看,看似是在招录,实际上是偷偷摸出手机,按下屏幕上的“紧急救助”键——从他们迷路以来这个键就出现了,一直在屏幕上跳来跳去。

玻璃幕墙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黑影从天而降停在玻璃幕墙外,那是用来清洗外墙的作业电梯,路明非的手机居然能指挥这东西从顶楼降下来。

“狗屎运也能走成这样么?”诺诺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回去你就能继承‘狗屎运之神’的大位了。”

身边的绘梨衣也第一次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小本子上写“好厉害”给路明非看。这下搞得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只是点了点屏幕,诺诺就封他当神仙,绘梨衣还对他一脸崇拜。

其实路明非也不知道登上作业电梯后该怎么办,但这时候除了信任小魔鬼好像也别无他法。

“哎,等等我啊!”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师姐已经踏上了作业电梯,绘梨衣也跟了上去,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发呆。

作业电梯缓缓上升,在狂风暴雨中,路明非看着绘梨衣的侧脸,这个女孩抽了抽鼻翼闻着夜风中的气味,呆呆地望着这个灯火如海的城市。

诺诺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在了绘梨衣肩上,然后在绘梨衣有些呆滞的眼神里,又拉着她跳上了天台。

“跟上。”诺诺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留给路明非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就是大姐头的做派么?路明非心里嘀咕。

作业电梯把他们带到天台上来就停止工作了,似乎是预告前进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天台上密布着管线和水箱,但是空无一人。通往大厦的铁门都是封死的,路明非猛踹那些铁门,但除了脚疼得厉害外没有任何结果。这是个绝地,离地几百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面八方都是狂风暴雨。

路明非摸出手机想要向路明泽求救,但是……干!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居然电力耗尽自动关机了!

就在发蒙的时候铁门震动起来,楼道里面传来猛力捶门的声音,接着是震耳的枪声。路明非立刻后退,显然楼里的人正试图冲上天台,楼里的人无疑是蛇歧八家的人,他们也打不开在这些门,所以正用枪射击门锁。就算这门再结实被他们弄开也是迟早的事,他们只能等着被抓。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蛇歧八家不要刑讯逼供,他听说情报机关如今审讯间谍都不给上刑了,有种审讯药,吃了之后你自然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主要是他也猜不出蛇岐八家会拷问他什么,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被审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可能还得白白挨顿打。

吃了审讯药的话,负责给皮鞭沾水的人至少会相信他不是特有骨气,而是真没说谎。

“师姐,现在怎么办?”他凑向诺诺,把自己大一号的风衣也脱了下来,披在了诺诺的肩上:“老实投降的话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可诺诺没理他,顺着师姐的目光,他看到了披着黑色风衣外套在天台边眺望的绘梨衣。

地震似乎结束了,断电的大厦纷纷亮起灯来,亮着灯的警车在高架路上奔驰,这座城市仍然瑰丽,只是蒙着雨做的轻纱。

她的侧影在雨中美得叫人惊心动魄,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挂着水珠,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路明非眨巴眨巴眼睛,心说你的翘家计划已经泡汤了诶!一会儿他们就要冲进来把我们抓回去啦,用沾水的小皮鞭抽打我,把你关在那个奇怪的房间里,你连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都喝不上,也没有人陪你用小本子写字聊天……拜托你能不能多少表现出一点沮丧的样子好让我觉得你是个正常人啊?

“美しい。”绘梨衣突然抓过路明非的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就是“美丽”,绘梨衣在说这座城市很美。写完之后她继续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指着远处金色的“东京天空树”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翘家计划泡汤了,她只是要抓紧时间多看一眼这座城市。

她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却很难有机会自由地眺望这座城市。她的翘家计划没有什么目的地,她只是要去外面的地方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计划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沮丧,从她登上作业电梯开始,这趟旅程就值了。

古人说什么来着,“天地一逆旅”,每个人的一辈子都在跟死亡比偷跑,它想抓住你,你想跑得更远看更美的世界,虽然你明知道还是会被它抓住,可只是还有一口气你就会玩命地跑。

“那是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最高的电波塔,据说从上面的展望台看东京才是最漂亮的。”路明非说。

他手里的热咖啡递给绘梨衣,这种时候热咖啡才是最棒的东西,握在手里暖暖的,好像握着它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什么的,跟它相比弱爆了!

绘梨衣双手捧着热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气在她的鼻尖前弥漫。

铁门摇摇欲坠,楼道里的人似乎找到了某种很重的工具,正在砸门。

他叹了口气,啥也不想了。

雨中的东京真是异乎寻常的美,只是有点孤单,每个明亮的窗格里都有一家人在庆幸地震就这么过去了,父亲还在关注电视上的地震预警,母亲亲吻孩子的额头叮嘱他赶快去睡,游戏宅打开游戏机续上地震前的进度,女孩们敷上面膜给男朋友打电话诉说刚才好惊险。

前方是万丈高崖天堑鸿沟,雨幕把他们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开来,绘梨衣站在雨的这边,眼睛里隐约透出向往,可雨的那边,窗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有人这么向往他们的生活。

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风声从天而降,黑影笼罩了路明非和绘梨衣。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空中,钢铁旋翼切开泼天的大雨,机身上漆着金色的樱花徽章和mpd的字样。

mpd,“metropolitan police department”的缩写,那是一架来自东京警视厅的直升机。

虽然路明非很不想落在蛇歧八家手里,可他现在是警视厅通缉的恐怖分子,罪名还是很夸张“走私核燃料”和“恐怖袭击”,落在警察手里也没有好果子吃。而且他还记得源稚生以前就明确表示过警视厅里也有蛇歧八家的朋友,没准警察翻身就会把他们转卖给蛇歧八家。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该求助于警察还是投降黑社会更好,就看见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们跑来。特警们在黑色作战服外罩着mpd字样的防弹衣,头戴防弹头盔,胸前挂着微型冲锋枪,显然是警视厅中的精锐。

情急之下路明非一手拉着诺诺一手拉着绘梨衣,准备带着妹子们一起高举双手表示投降。特警们冲到路明非面前,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三个扛上肩头,高呼着“发现幸存者”奔向直升机。

路明非蒙了。

特警不由分说地给他们戴上氧气面罩,机舱门立刻关闭,特警们高呼起飞,直升机驾驶员猛拉操纵杆,直升机以拔地而起之势上升,整个救援过程在不到半分钟内完成。执行局的干部们终于撞开了天台的铁门,他们的黑风衣像是乌鸦尾羽那样在风中急振,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mpd的直升机绕源氏重工盘旋,谁也不敢对mpd的直升机开火。

透过机舱玻璃路明非能看见为首的人愤怒地挥动手中的柯尔特左轮枪。

“放松,别害怕,你们安全了。现在深呼吸,对,深呼吸。”特警用力摇晃路明非:“看我看我。”

医务人员打亮手电检查他们三个人的瞳孔,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后是血压测量和膝跳反应测试,路明非和绘梨衣也都轻松过关,至于诺诺则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后腰上那把黑金刀的位置,才继续配合检查;医务人员用又金属小棒在路明非耳边敲了敲,这是测量路明非的听力有没有受损,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问题……再然后的检查路明非也搞不明白了,总之几分钟之内他们三个都被做了全身检查,明明他们都安全无事甚至可以说是活蹦乱跳,可看特警和医务人员审慎的态度,他们应该是刚从地震坍塌的废墟中被挖出来,处在随时都会嗝屁的状态。

“总部总部!海豚分队报告!海豚分队报告!我们从源氏重工救出了一男两女!他们都非常健康!我们这就返航!”特警队长抓起对讲机,用振奋人心的声音说。

“总部收到,总部收到,允许返航,允许返航。”对讲机里传出冷漠的女声,路明非总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

“我们……我们就这么飞走啦?”路明非试探着问。

“请放心,还会有其他小队救援那座大厦里的人。我们接到电话说地震震塌了源氏重工的通道,有人被困在楼顶上,所以就出动了直升机来救援。你们真是幸运极了,现在总部的救援电话都给打爆了。”特警队员摘掉头盔之后是个神采飞扬能言善道的男人:“别担心你楼顶上的朋友,其他分队会救援他们的,这架直升机已经坐不下了。”

确实这架直升机挤得满满的,从特警队长到特警队员到医护人员,大家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冲他们三个点头……路明非心说他妈的一架八人座的直升机,光救护人员就占了五个位置,所以才只能带三个人啊!东京警视厅绝对是脑子锈掉了啊!

直升机笔直地飞往东京大学,据说地震中受伤的市民都在那里接受更加细致的检查。一路上特警队员都在唠唠叨叨着什么,一连串的“大丈夫ですか(没事吧?)”听得路明非有些发晕,诺诺和绘梨衣倒是很平静,她们一人坐在路明非的一侧,眺望着如长卷般展开的灯火通明的东京市内。

“前方就是东京国立大学了。”特警队长从前座转过身来,直视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刚想这家伙不会是要查自己的证件吧,就听见队长声音郎朗地说:“东京大学是老字号的国立大学,历史要追溯到明治时期,它的前身是东京开成大学和东京医科学校,再往前追溯的话是幕府时期的‘天文方',1877年它正式改制为大学。东京大学是日本的最高学术殿堂,很多国家领导人都是从东大毕业的。”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肩头一沉,估计是因为听不懂日语所以觉得催眠,他转头发现诺诺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请大家往下看,我们正飞越东京大学的标志‘赤门',我们现在会飞得稍微低一点,请欣赏一下赤门的夜景……需要我帮你们拍照留念么?”

特警队长仍然喋喋不休,手里挥舞着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