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无解之结（一）
2010年2月2日。
“亲爱的妈妈：
见信好。
……
爱你的儿子
楚子航。”
时间是深夜11点，写完这封信之后楚子航转回头去检查。
每天睡前写一封邮件给妈妈，这对楚子航来说，便是入学以来的“日常”。
突然，一阵轰然巨震几乎震碎了窗玻璃，英灵殿前的井中喷出10米高的血焰，把整座校园照成血红色，一区宿舍楼的外墙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口子。宿舍里墙灰簌簌落下，楚子航淡然地把落在笔记本上的墙灰吹去。
井下是装备部的地下实验室，大约是又发生了事故，也许是精炼硫磺爆炸，也许是汞蒸汽管爆裂……救火车拉着警笛，狂飙到燃烧的井口甩尾停下，龙精虎猛的壮汉们熟练地架起水龙对井口喷射。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到场救援，他们神色轻松，一边作业一边谈笑。在山顶校园里这类事件三天两头发生，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硫磺火焰！”救火的负责人呼喊：“大家戴上防毒面具！”
于是壮汉们戴上防毒面具，继续淡定，继续救火，虽然水龙的数量还在增加，但火场逐步向着三号宿舍区这边蔓延过来了。
学生们显然情绪稳定，甚至没有几个人开窗看热闹，这基于如下几个原因：今天是学生会的舞会日，恺撒麾下的蕾丝白裙少女们应该正在诺顿馆倾情热舞；执行部的实习生们正在图书馆里埋头工作，攻克五角大楼防火墙，或者破解某颗卫星的加密系统；至于其他人，他们应该正集体上线，在学院网论坛议论火情，聊天打屁，就火什么时候会被扑灭开赌。
楚子航隐身登入“守夜人讨论区”。
“您的好友@剑桥折刀上线了。”
“您的好友@守夜人上线了。”
“您的好友@格陵兰阴影上线了。”
显然校方的大人物们也被火情惊动了，“剑桥折刀”是校长昂热的Id，“格陵兰阴影”是执行部负责人施耐德的Id，至于“守夜人”，毫无疑问是整个讨论区的管理员，副校长大人。
“深更半夜的装备部搞什么幺蛾子？我这只想潜水的也被炸出来了！”守夜人开了主帖。
“混账你是副校长！你难道没想过打个电话给校工部盯一下救火的事么？你的工作只是喝酒和在这里刷讨论区么？”剑桥折刀回复。
“一瓶半白兰地之后你以为我还能指挥救火么？发帖声援战斗在救火第一线的校工同志们！”守夜人回复剑桥折刀。
“装备部那帮混账！有时候我真想把一颗钻地炸弹扔进他们的地下实验室里！”剑桥折刀说。
“支持校长的这项决议，请把这项工作交给执行部来做。”格陵兰阴影回复。
“施耐德你有空在这里刷讨论区不能去火场看一眼么？作为执行部负责人要有代理校长执行公务的觉悟，校长现在在巴黎参加酒会，放着无数衣着暴露比他小一百岁的女人不泡，上网关注火情，你却在这里大谈炸掉装备部的问题？我看你跟装备部那帮暴徒的本质是一样的！”守夜人开始政治思想教育。
“执行部是个准军事机构，这火要是龙类放的执行部全权负责，可这火是装备部放的，我不负责给装备部擦屁股。”格陵兰阴影回复。
“校务还是得交给稍微靠得住的人，我已经致电曼施坦因教授让他去救场了。我得下线了，一会儿新季时装发布会要开始了，代我问候校工部的同事们。”剑桥折刀回复。
“顺道帮我带一些香槟产区的起泡酒。”守夜人回复。
“收到。”剑桥折刀下线了。
又一轮地动山摇的爆炸，第二道血焰冲出黝黑的井口，好像地底有一只喷火龙在咆哮。
“预料中的爆炸，请诸位老师同学不必惊慌。实验还在继续，未来一个小时里可能还有两三次爆炸，强度可能会更大一些，请大家做好准备。”装备部发帖。
这是装备部的公用Id，看来讨论区里的热度引起了地下实验室里那些疯子的关注，或者是疯子们根本就是一边在做爆炸实验一边在刷讨论区，瞬间无数西红柿的图标出现在跟帖中。
“精炼硫磺的燃烧会散发出对人体有害的烟雾，胡萝卜可以帮助中和毒素，建议同学们夜宵吃胡萝卜。”片刻之后，装备部再次发帖。
“坏消息，请老师同学们帮忙抓蛇。刚才的爆炸令地下二层的蛇类饲养池开裂了，大约有200条各种蛇类正从不同通道中逃逸，包括眼睛王蛇十二条、亚马逊巨森蚺两条和原矛头蝮二十条，详细列表10分钟后以群发邮件告知。”生物馆发帖。
楚子航在上个学期修了“爬行动物学”这门课，他听说过这几种蛇，普通人被它们咬一口最好立刻向上帝祷告，因为你的生命只剩下祷告的时间了，亚马逊巨森蚺除外，它无毒，但成年蛇有16米长，可以绞死水牛。
事实上，关于卡塞尔学院的地下的生物馆中究竟饲养着多少种恐怖东西，也许只有校长和生物馆的负责人清楚。过去，一位曾在生物馆实习的学长在守夜人论坛上开贴，说自己在地下的某处人工湖附近，听到过一阵低沉的吼声，声音有些类似于鳄鱼的叫声，像是来自远古时代。
但很显然，鳄鱼的声音并没有那种穿透力。
自那以后，“学院地下或许饲养着蛇颈龙”这一说法，便在好事的学生之间广为流传起来。
“见鬼！我看见一条森蚺沿着钟楼爬上来了！救命！救命！”守夜人再次跟帖。
楚子航摇了摇头，不想再看下去了，返回邮箱页面点了一下“发送”键。
邮件进入了发件箱，几秒钟后它就会出现在楚子航妈妈的邮箱里。
楚子航进入关机程序，准备睡了，关机需要十几秒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仍可见守夜人讨论区里的帖子滚动刷新。所以，根据他的习惯，一般不会浪费这十几秒钟的时间。
但今天是例外，楚子航半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直至笔记本屏幕的光源熄灭。
他闭上了眼睛，平静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忽然，安静的宿舍中响起了尖锐的叫声。
“师兄，师兄！”
楚子航猛地睁开双眼，扭头看向自己床头柜上的鸟笼，一只大号的鹦鹉在月光下蹦蹦跳跳，还顺便用自己那对五彩斑斓的翅膀轻敲着自己的食盆。
“师兄，师兄！”小百合又叫了起来。
在半年前香港的任务结束后，小百合就被楚子航收养——准确来说，是被楚子航，诺诺和路明非三个人收养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它都住在楚子航这儿，但偶尔也会去路明非和诺诺寝室里借住一段时间，毕竟大家都很喜欢这只叽叽喳喳的鹦鹉。
这半年里，楚子航曾经试过教会小百合一些新的短语，但不知道是他天生就与禽类教育事业无缘还是什么原因，小百合虽然还算亲近他，但“拓展词库”计划却仍是一筹莫展。
至于这声“师兄”，其实是路明非的功劳。
放寒假的时候，楚子航回家了，诺诺去旅行了，照顾小百合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路明非的头上，那声“师兄”便是在那一个多月的假期中学会的。
根据路明非的说法，每次小百合闹着要吃苹果的时候，他就会拜托同寝的师兄芬格尔去帮忙削苹果，日复一日的“师兄师兄”听多了，小百合就误把“师兄”这个词理解成了“吃苹果”的意思，从那以后，每当小百合想要吃苹果时，便会一直重复“师兄”这个词。
“是苹果，小百合。”楚子航坐到床边，耐心地纠正。
“师兄，师兄！”小百合很坚持，或许是觉得多展示些才艺会增加自己混到这顿夜宵的几率，它继续叫着：“早安，早安！你好，我小百合！”
“苹果吃完了，我现在去买一些。”楚子航应了一声，起身从椅背上抓起校服，朝门走去。
在离开寝室前的那一刻，他习惯性地回望了一眼了自己床头的那面墙上，那里贴着房间中除了鹦鹉之外唯一的活泼元素——一张漫画杂志附赠的《海贼王》海报，蓝天白沙椰林的岛屿上，黄金梅丽号全员到场，“重逢！香波地群岛！”
楚子航带上了门。
……
卡塞尔学院，校内超市。
“你买这么多水果干嘛？”即将打烊的水果店门口，穿着白色舞裙的诺诺对身边的女孩说。
“不是说明天起小百合要来咱们这住几天吗？”苏茜晃晃手里的袋子：“得多备点水果。”
苏茜的扮相不如诺诺这般引人注目，她披着一条校服外套，用一只鲨鱼夹夹住了自己的黑发，下半身穿着一条毛茸茸的粉色睡裤——看来逛超市是临时起意。
“你那么喜欢小百合，干脆让楚子航送你好了。”诺诺挽着她的胳膊，不太老实地一步一跳：“姐帮你去色诱他，骗他把小百合交出来，怎么样？”
“楚子航不会被色诱的，就算你脱光了在雪地里向他跑去，他也会觉得你是热病发作需要降温。”苏茜淡淡地说。
“喂，开玩笑的，可别小气哦。我不会碰你的楚子航的。”诺诺小心地碰碰苏茜的肩。
“他不是我的，你不会也认为他是我男朋友吧？他只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每天的大部分交集都是狮心会的工作。”苏茜笑笑：“他一直都不太有感情。”
诺诺叹了口气，摸摸苏茜的头，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你最近跟路明非怎么样？”还是苏茜重新挑起了话头。
“什么怎么样？”诺诺一愣。
“当然是八卦话题啦。”苏茜笑着说：“开学之后约会的频率有没有变多？”
“哦，他刚刚约我去食堂吃夜宵来着。”诺诺扯扯自己的裙摆：“可我总不能穿这一身去吧？得先回寝室换衣服才行……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们俩吃夜宵，我当什么电灯泡？”苏茜摇摇头。
“吃夜宵而已，有什么灯泡不灯泡的。”诺诺摇她的手：“一起去吧，就当陪我。”
“你跟路明非吃饭，还需要我作陪？”苏茜一挑眉毛，顿了顿：“喂喂，你真的一点都不急么？”
“有什么好急的。”诺诺平静地说：“姐姐我还没到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的年纪呢，再说了，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任他跑出八百里地，我吹一声口哨，还不是会骑着自行车屁颠屁颠地回来么。”
“自信过头，小心师弟喜欢上师妹。”苏茜打趣道：“该定下来的时候还是得定下来的，要我说，先发展恋爱关系，等毕业了就直接去领证，这样最安全。”
“结婚……也太遥远了。”诺诺摇摇头：“妞，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就非得结婚呢？”
我问过我妈这个问题，”苏茜说：“我妈的回答是……只有结了婚孩子才能上户口啊！”
诺诺捂脸：“你妈好棒！”
“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吧，简单点，你喜欢谁，谁对你好，你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跟他结婚，把他霸占了。”苏茜说。
“你喜欢楚子航，你会喜欢楚子航多久？”诺诺望着夜空，轻声问。
苏茜抬头，看见她明净的瞳孔倒映月光，脸上难得地漠无表情，知道她在想心事，于是也认真起来：“不知道，也许我等找到男朋友就不再喜欢他了。”
“如果楚子航忽然跟你求婚，你也嫁给了他，你就不会有别的男朋友了，那样你就会一辈子喜欢他了么？”
苏茜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喜欢过谁一辈子。”
“而且……”苏茜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我喜欢他……跟他喜欢我，是没关系的两件事。”
“妞，我觉得还是得找个人来开导开导你才行，恺撒怎么样？”诺诺想了想，又自己否决了：“不，恺撒不行。”
“为什么恺撒不行？”
“因为他肯定会说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争取’一类的话。”诺诺哈哈一笑：“男生的思路都是笔直的，他们根本不懂女孩的心思嘛！”
女孩们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谈笑声渐微。
水果店里，穿着校服的男孩走了出来，右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两颗苹果。
望着女孩们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楚子航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