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在故事的结尾
“是啊，确实是老了。”昂热并没有起身，但哪怕只是坐着，他的背脊也依然挺得很直：“所以就不让你看我这张老脸了。”
“开个玩笑而已，看来是戳到了你的痛处。”那个小小的人影把手抄在兜里，看着昂热的背影说：“感觉如何？”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弗里嘉子弹击中，现在脑袋还有点发晕。”昂热苦笑着摇摇头：“这么看来，曼施坦因的建议或许是对的，自由一日的时候我确实太放纵他们了，新学年的时候得少提供点他们这种玩具子弹。”
“我是生意人，教育家的事我不懂。”人影淡淡地说。
“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昂热平静地说。
“你的委托内容我已经完成了，至于学生们的想法，我无法干涉，不是么？”人影说：“所谓的叛逆期，也不过是自我意识的觉醒罢了。”
“只是没想到叛逆期来得这么早而已。”昂热说：“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帮他求情吗？”
“我说过了，我是生意人。”背后的人摇摇头：“求情这种事情，太掉价了。”
“康斯坦丁出逃，连带着诺顿的苏醒计划也化为了泡影，这样的发展方向，我想不出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交易好谈的。”昂热耸耸肩：“怎么说我也是屠龙学院的校长，多少得有些底线吧？”
“你已经很老了，在这个年纪还要把屠龙这种事视作自己的全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昂热。”
“如果不是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现在恐怕已经有一把折刀顶在你的喉间了。”
“你现在仍然可以这么做，一个转身的功夫而已。”背后的人无所谓地说。
“我对老朋友一向很宽容，你知道的。”昂热笑了笑：“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给出的价码是否能让我回心转意。”
“我可以保证青铜与火之王不会再次现世。”人影说：“况且罗纳德·唐的情况你很了解，你一直都有派人在盯梢，不是吗？”
“别告诉我，你准备只靠这些东西跟我谈判。看管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和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寻宝猎人，没什么难度吧？”昂热很平静：“而且，这可堵不上校董会那些家伙的嘴，我可是真心热爱着教育事业的，还想在校长的位置上再坐几年。”
“我倒是觉得，并不是每一个秘党成员都是像你一样把屠龙视为己任的。”人影的手将一张照片递过昂热的肩头：“看看这个。”
照片上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鼻梁上架着的那副茶色镜片之下，隐藏着男人有些空洞的眼神。
“这是什么新潮的合成技术么？”昂热低下脑袋，拨动着手中的照片，表情玩味：“一会儿你打个响指，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就要开口说话了。”
“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口碑。”人影微笑着说：“一点小心意而已，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有点意思。”昂热缓缓道：“怎么做到的？”
“这一部分内容属于商业机密，不能外泄哦。”人影说：“如何，想来校董会的那帮人对这种技术也会很感兴趣吧？复活历代的屠龙勇士什么的……”
“实际上，我个人非常讨厌这种亵渎死者的行为。”昂热打断了他，又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作为交易的筹码来说，分量倒是足够了。”
“光凭你个人的喜厌，是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相信你很清楚这一点。”人影耸了耸肩：“所以，成交？”
“先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昂热晃了晃手中的照片。
“为了保障死人的权益，我在实验结束后就解除了术式。”人影平静地说：“毕竟复活出这种危险的家伙，哪怕是我也得再三小心啊。”
“你的判断非常正确。”昂热微微一笑：“好吧，成交。”
“很好，我就喜欢跟爽快的客户做生意。”背后的人将一只小小的瓷瓶丢给了昂热：“激活这个术式需要死者的组织和活人的肉体作为献祭，骨灰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至于献祭品嘛……死侍也勉强算是活人，等你备好材料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每次跟你碰面，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拿灵魂跟魔鬼做交易。”昂热看向手中刻有“manecke cassell”字样的小瓷瓶，有些无奈地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上天堂，去见见上帝他老人家的。”
“如果届时你发现上天堂的名额已满的话……”他身后的人俯下身子，在昂热的耳边低语着：“那么我会在地狱等你，昂热。”
……
“哥哥……哥哥……”
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男人浑浑噩噩地循声前行。
他不知道那是来自谁的呼唤，也无法理解声音中的内容，只是觉得很熟悉，是某种源于血脉中的本能在驱使着他前行。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可是心中的不适却越发强烈。
忽的，一道灼目的虹光自遥远的天边升起，那远得像是世界边际的地方，一座青铜地城市猛然拔地而起，身边的一切开始流转平移，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那座远在天边的巨大城市已经出现了男人的身前。
“这是……”眼前的青铜城市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震颤，男人的脑袋也随之愈发胀痛起来。
奇怪的是，这座城市似乎并非在排斥着他的到来，反倒像是……在恭迎他。
思绪越来越乱了。
他试探性的向前走廊几步，面前的那扇巨大的青铜门扉，居然也随着他前进的步伐缓缓开启。
“你要去哪儿？”就在他即将迈入那座城市的前一刻，一声来自少年的问询，自他身后响起。
“我要去哪儿？”男人一愣，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看向面对着自己的瘦削少年。
少年暴露在那身朴素白衣之外的皮肤，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只是这么怔怔地望着男人。
“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少年提醒他。
“出不来？”男人挠了挠头，奇怪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们以前的家。”少年说：“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样啊。”男人退后了半步，仰起头看向了青铜城：“真高级啊，还是自动门。”
“自动门？”少年不解地问。
“就是主人一回来就会自动开门迎接的门啦，电动的，很多高级小区里都有。”男人撇撇嘴，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以后发财了，带你上那儿住去。”
“不。”少年忽然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为什么？”男人直皱眉，似乎是无法接受这个病恹恹少年居然会跟他顶嘴，明明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孩子永远都该对他言听计从才是。
等等，印象里？什么印象里？
头又开始痛了。
“因为我的家，在这里啊。”少年那张缺乏情绪的笑脸上，突然泛起了笑意。
“等等等等，你不是说……这是我们以前的家吗？”男人问：“我们不是已经搬家了吗？”
“搬走的人是你啦。”少年笑着说：“我一直都住在这里，很少离开的。”
“房子这么大，一个人住着，不寂寞吗？”男人又问。
“一开始是有点，住久了也就习惯了。”少年拍了拍男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继续道：“现在，我要回家了。”
他一下挣开了男人的手臂，看上去明明是个柔柔弱弱的家伙，没想到力气倒是不小。
“你等等你等等，既然这样，那我也陪你好了。”男人下定决心般说着，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不。”少年轻轻推开了他：“你不属于这里。”
“哪有什么属于不属于的？”男人急了：“就非得你一个人待着？”
“是的，就是这样。”说话间，少年的额头上裂开了一道小缝，赤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顺着鼻梁，再滑过脸颊，落在了自己的那身白衣上：“我该走了。”
巨大的青铜门扉开始缓缓闭合，好像确实如少年所说，他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这里的一切也由他主宰。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脑袋，看着即将被这座城市吞噬的少年，大喊起来。
“我是你的弟弟。”少年抹去了额头上的鲜血，挤出了一个微笑：“不要再回来了，哥哥。”
“不不不不不不！”男人迈着步子，狼狈地冲向即将完全闭合上的青铜门：“开门啊，开门！”
“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说，人类将内心深处那种自发地想要亲近他人的情感，称作‘爱’。”少年朝着男人挥挥手，笑眯眯地说：“所以，我会一直爱着你，哥哥。”
门，重重地合上了。
……
老唐猛然睁开双眼，车窗外初春的暖阳分外刺眼，他以前好像也经历过跟这回类似的场景，也是做了记不清了内容的梦，一觉醒来，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从纽约前往芝加哥的灰狗巴士上。
老唐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辆巴士从何处出发，目的地又是何处？
这时，身下的座位突然毫无征兆地震颤了一下，大概是巴士的车轮不小心压到了路边的石块，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作为经验丰富的旅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耳边传来惊叫声。
老唐扭过头，正好看见一张两颗眼球正挂在眼眶之外的大脸，朝自己猛地凑了过来。
“鬼啊！”老唐怪叫了一声。
“鬼？哪里有鬼？”那人揪住自己两颗凸起的眼珠子，往额头上扯了扯，好吧，原来那只是一副有些搞怪的眼罩而已。
“明明？你怎么也在？”老唐一愣。
“什么叫，我怎么也在？”路明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眼药水，仰起头就往自己眼里挤：“你忘啦，富山雅史教员说了，让你多出去散散心，我可是特意请了一周半的假陪你呢，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老唐。”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唐抓抓头，他的记性大概确实是出了些问题，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难以串联成一个完整的片段，只是依稀记得的确是有出发旅行这回事而已。
“正常现象啦。”身边的路明非拿纸巾擦擦眼睛：“你最近一直睡不好觉，富山雅史教员就给你开了点抗焦虑的药，哪知道效果这么好，你从上车起睡到现在，能不迷糊吗？”
“原来是这样。”老唐点点头，想起了自己兜里的确是躺着一板药片：“明明，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想去哪就去哪儿咯，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坐灰狗旅行，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性。”路明非笑嘻嘻地说：“我出发前稍微研究了一下路线，咱们再前进个十五公里左右，就会有一个风景不错的小镇子，听说晚上酒吧里，都是戴着牛仔帽的长腿……”
忽然，巴士的车速猛地减慢下来，驾驶座上的拉丁裔司机正在叽里呱啦地对乘客们说着什么。
“他嚎什么呢？”老唐问路明非。
“你一个堂堂美国土着，问我啊？”
“那你先别说话，容我听听。”老唐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本就不怎么挺拔的眉毛瞬间耷拉了下来：“坏了，他说刚刚那一下把车子给搞爆胎了，咱们现在得下车。”
“下车？”路明非傻眼了：“在这种荒山野岭里下车？！”
“如果不下车的话，等救援的车子来至少得两个小时。”老唐拽起他：“走啦走啦，你不说附近有个小镇吗……”
“十五公里，我们要徒步十五公里！”路明非嚎道。
“没事啊，在这种公路上走着走着，时常会遇到一辆新的巴士路过，咱们到时候再上车就好了。”老唐拖着路明非下了车，安慰道：“哇塞，运气不错，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店没？hotdog！”
……
在故事的结尾，老唐给路明非买了一条热狗，他们顺势改变了计划，不走了。
两个人叼着热狗，蹲在了公路边上，偶尔会有一阵带起沙尘的风吹过，可是不要紧。
因为下一辆到来的灰狗，会带着他们，去往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