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梅涅克·卡塞尔
路明非望着昂热的身影穿过草坪来到英灵殿前，他所到之处，枪声止息，人群自发地为校长让开了一条道，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最靠近自己的那名女生，并把外套口袋里的玫瑰抽出来赠予她。
路明非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只知道校长似乎是在安慰着学生们。
英灵殿顶端的康斯坦丁好像也注意到了昂热的身影，他发出了一阵悲鸣般的咆哮，浑身的骨骼震动着发出了清脆的爆响，背后的皮肤撕裂开来，一对鲜血淋漓的翼骨在风中张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翼膜，那景象简直是地狱中逃出的恶魔在人间实体化。
路明非上次见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活灵的记忆之中，阿淼的身上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那张绝美的脸上因为龙化所产生的狰狞表情，让他记忆犹新。
究竟是什么样的悲伤，才能让他们有勇气去承受这般的痛苦？
来不及细想了，康斯坦丁张扬着自己的双翼俯冲下来，人群迅速散开，但，校长除外。
昂热像是豹子般地躬下身子，下一刻，他带着模糊的虚影迎向了暴冲而来的龙，龙文的吟诵声横穿校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老人的“灵”在黑暗中急速放大。
时间·零！
真是不可思议的言灵，简直就是魔法。
以英灵殿为中心，巨大的范围内，大到三大建筑和教堂都被包裹在其中，整个校园范围内的时间忽然变慢了，那些奔跑的学生，那舒展膜翼的龙类，甚至是风吹树叶的摇曳，火焰的翻腾，都变慢了。
能够保持正常的只有路明非和校长，校长快得像是豹子，飞速地越过草坪，甚至避开了一道袭来的劲风，直奔康斯坦丁而去。
这一刻，在这个老人身上，历代屠龙勇士的身影重现了，路明非突然意识到他们第一次喝下午茶的时候，校长曾谈起过的，在人类还未掌握科学力量的时代，屠龙家族的后代们是如何凭借各种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龙族复兴。那时路明非的心中，对于校长对那个时代的模糊描述并没能建立起太多的概念。
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了，那是来自于血统优势和勇气、牺牲的力量，让历代混血种们突破了身为人的局限。
“路明非！”校长大吼一声，大概是要提醒路明非再专注些。
康斯坦丁放射炽焰，像是赤红色的电光，可速度慢得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校长顺势在炽焰的缝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刹那，挥舞折刀，旋转身体。
康斯坦丁的两条手臂跌落，而他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校长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地闪到了他背后，白衬衣上连一滴血都没溅着。
他的额头中心裂开，那是因为校长以折刀在那里竖着划了一记，一只赤金色的眼睛从伤口中爆出，缓慢地转动。
第三只龙眼，龙的要害，这就是校长为路明非营造的完美机会。正如他之前说的，“我会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昂热不光做到了，甚至还未雨绸缪地为他斩断龙可以用来遮挡住要害的双臂。
路明非透过瞄准镜的准星，看清了那个龙类的脸，一如幻境中那张少年眉清目秀的面容，原来，真的是他。
准星从那只赤金色的龙目上微微偏移，瞄准了哪只眼睛的上方一寸处。
路明非扣动了扳机，贤者之石磨成的子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枪口。
狙击步枪独有的枪声于昂热背后的钟楼之上响起，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下一刻，他将结束时间·零的领域。
可就在这时，一声意料之外的枪声却忽然响起。
昂热错愕地转身，看见了半空中有两枚子弹正在一前一后地悠悠飞行着，领头那颗的目标，显然是他身前的龙类，而另一颗即将命中的……是他自己。
时间·零的领域尚未关闭，他有充足的时间反应，如果不是看到了第二枚弹头上象征着弗里嘉子弹的暗红色标记，他甚至可以游刃有余地用手中的折刀劈开那颗子弹。
昂热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一枚子弹会飞向自己，他的视线错开了子弹，看到了钟楼之上，黑衣少年跃起的身影，也看到了他血色的双眼。
作为同样被时间·零豁免的目标，窜出钟楼的少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矫健的身影直奔昂热而来。
昂热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那个朝自己而来之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典型欧洲相貌的面庞，英俊且年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的眼镜，他面带微笑地看向昂热，两只手臂半抬着，像是要给他一个熟悉而又有力的拥抱。
昂热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到了那人左手食指上的那枚古银戒指。
“嘿，昂热。”年轻人的声音响起。
“你……早就死了。”昂热重新举起了垂下的手臂，手中的折刀闪着寒光。
他看过雷蒙德的报告，路明非的那对眼睛，有对人施加幻术的能力，而根据路明非本人所说，他对幻术能力的掌握并不好，只能让人短暂地失神，若是碰上了意志坚定的家伙，那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很不巧，昂热就是典型的所谓“意志坚定”的家伙。
一念闪过，那道身影的模样重新变成了他的学生，路明非。
“这就是你所选择的道路吗，明非。”昂热仰起头，再次直视路明非那对血红的双目。
路明非并未作答，他的速度也完全没有减慢，仿佛是冲着那柄折刀的刀刃而去，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这场赌局的终章。
昂热皱起了眉头，他无法理解路明非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他的打算是什么。
直到，他看见了那对猩红的双眼之中，绽放出了一朵漆黑的樱花。
樱花汇聚成了一股墨色的涡流，迅速吞噬了昂热。
……
昂热睁开了双眼，一缕微光洒在了他的身前。
他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可是却只觉得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又随手对着身侧的地面抓取一把，除了碎裂成渣的木板和泥土之外，再无他物。
这里大概是被半掩埋的地窖一类的地方，昂热心想着。
果然，他顺着洒下的光点前进几步后，脚下传来的触觉告诉他，他正踩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上，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他觉得整张楼梯都在猛烈的晃动着，摇摇欲坠。
终于，行至顶端的昂热推开了头顶巨大的盖板，重回地面。
这分明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可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剥去了色彩一般，有的仅仅是一致的灰色。这大概是因为附近的景色实在是过于惨烈了些，这里完全成了一片焦土，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灰，不远处几颗碳化的枯木之间还在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是有什么极其强大的力量，让原本绿意盎然的绿植在一瞬间变为了木炭。
从远处倒塌的房屋废墟可以看出，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座庞大的庄园，是由于一枚拥有类似高爆炸弹威力的东西这座庄园中引爆，才导致了如今仿佛地狱般的场景。
折刀瞬间从袖中滑至掌心，昂热缓步前进着，看见了越来越多互相拥抱在一起的尸体。
那是人类和死侍，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互拥抱着，并非是因为谅解了对方，而是抱在一起互相撕咬，直到那颗爆弹引爆了整座庄园，也让他们的动作定格在了这一刻。
昂热眯着眼睛，用手中的折刀将死去的人类和死侍拨开，其中有几具尸体的脸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刚一要细想却又立刻觉得头痛难耐，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想起一些关键的事情。
他有些茫然地继续缓步前行，出现的尸体越来越多，他的心也渐渐麻木了起来，他想要尽快走完这段路，可是这片庄园太大了，不知何处是尽头。
头痛将思绪也连带着乱得跟浆糊一样，昂热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正在被木偶线操纵着前行，也许真正的他早就死在了那个破败的地窖里，现在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这座庄园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人类又为什么会突然和死侍开始战争，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
昂热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身前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身形消瘦笔挺，手中拄着一柄破碎的长刀，身穿一件黑色的竖领风衣，一阵微风打在他的身上，扬起了一阵灰黑色的粉尘。
“梅涅克？”心中仿佛响起了阵阵雷鸣，记忆撕破了那不可视的透明障壁，疯狂地涌入了昂热的脑海。
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里是作为秘党本部的卡塞尔庄园，眼前的男人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梅涅克·卡塞尔伯爵，他们曾是最要好、最亲密的同伴。
今天的日期应该是1900年的9月23日，他们在这里遭受到了疑似初代种龙类的攻击，除了昂热之外的狮心会成员在此役中全军覆没，他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夏之哀悼，这应该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才对，久远得……像是上一世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
昂热迈着越发沉重的脚步走向了梅涅克，最终，他还是止步在了男人的身后，他没能鼓起勇气去看那张记忆中布满灰白色、嘴唇干裂的面庞。
“这到底是……”昂热自言自语着仰起头，天空不知何时飘满了阴云，阴霾的云层仿佛黑云压城的架势，似乎下一秒要淹没这两个笔直着立于原地的男人。
“昂热，没想到你还活着。”耳边，忽然响起了嘶哑的声音。
“梅涅克？！”昂热惊讶地看向身前缓缓转过身子的男人，那张脸确实如记忆中的那般面无血色：“你为什么还……”
“还剩下多少人？”梅涅克打断了昂热，他的眼眸深处刻满了疲倦，可那却丝毫不影响这个男人坚毅却也温和眼神。
“所有人都死了，酋长、老虎、鬼、烟灰还有山彦……”昂热痛苦地说：“他们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只有我们……梅涅克，我一度以为你也……”
“我也觉得自己会死去的。”梅涅克咳嗽了几声，昂热赶紧上前扶住他。
“就当是天意吧，总要有替他们收尸的人，所以你跟我活了下来。”梅涅克拍了拍昂热的肩：“很高兴你还活着，果然年轻人的命就是要硬些，你说呢？”
“你……你确定你没事？”昂热看着灰头土脸的梅涅克，他突然觉得被抹去的色彩又重新回到了此方世界，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前男人胸腔中，那颗正在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这一切……好像都是真实的。
“你看我这幅样子，很明显就是有事吧？”梅涅克苦笑着说：“估计今天过后，得在医院里趟上两个月了，但是在那之前……”
“先收敛他们的尸骨吧，秘党的英雄们，不能曝尸荒野。”梅涅克说：“来搭把手吧，年轻人。”
“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指，你还活着这件事。”昂热低声道：“这太不真实了。”
“只要你希望这是真的，那就会是真的。”梅涅克淡淡地问：“为什么要质疑自己亲眼目睹的事物呢？”
“我不知道，梅涅克。”
“那就不要想了，昂热。”
……
一枚呼啸而过的暗红色子弹从正面命中了校长的胸口，红色的血雾在撞击之下忽地爆裂开来，老人挺直的身体悠然倒向地面。
直到倒地前的那一刹那，校长苍老的脸上都还在不停变换着表情，时而微笑，时而凝重，似乎他的内心深处正在经历着一场焦灼的战役，胜负难分。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昂热看到了正俯视着自己的路明非，看到了他左眼眼角流下的血泪，也看到了那一对漆黑的樱花。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又一次中招了，可是，来不及了。
万花筒写轮眼·木花开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