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叔叔
玛莎拉蒂驶离高速公路进入市区，如同鲨鱼进了四面皆是有机玻璃的水族馆，声浪依然惊人，但身子多少有些施展不开。
好在驾驶经验丰富的司机总是知道该如何打发低速行驶路段的无聊时光，昂热再次打开敞篷，不顾副驾驶呼呼大睡的男孩，夹着雪茄的手向街边路过的金发女郎们微微挥动着，时不时还吹一声口哨。
“哈啾！”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路明非打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他缩成一团地看向身旁带着墨镜耍酷的老家伙：“我们到了？”
“还要一会儿，今天车有点多。”昂热把雪茄叼在嘴上，等待信号灯的跳转：“想家了吗，怎么突然想去唐人街。”
“没有没有，我……”路明非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响了。
Ricardo·m·Lu坐直了身子，模仿旁边校长的姿势把胳膊肘搭在车窗上，藏在墨镜后的双眼朝街边的金发女郎一抛媚眼，把手机贴在耳边：“hello?”
这一招潇洒的姿势路明非幻想过很多次，奈何打他电话的人很少，坐跑车的机会更少。
“明非吗？你那风怎么这么大？”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叔……叔叔？！”路明非一愣，赶紧把车窗升了上去，但这其实是无用功，因为车还是处在敞篷状态。
这是他离开家后第一次接到中国打来的电话，之前在香港给叔叔和婶婶买礼物的时候，他也只是发短信跟婶婶说了一声，最后得到了一个“好”的回信。
“上礼拜打电话给你，怎么都打不通。”叔叔在电话里说：“是手机欠费了吗？”
“没有没有，前段时间我被古德里安教授带去外国做考察啦，那里美国的电话卡用不了。”路明非忽然奇怪地问：“叔叔，国内现在不是半夜吗，你还没睡。”
“我这是刚刚应酬完回来，陈处长非要喊我去做按摩，在沙发上眯了一觉没想到天都快亮了，这不是想到了就在家楼下给你打个电话吗？你们美国时间，平时我们有空的时候你都在睡觉。”叔叔哈哈一笑：“出息啦你小子，还出国公干！”
路明非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接。
“对了，上次给我和你婶婶寄的礼物我们都收到啦，好家伙，万宝龙，花不少钱吧！”叔叔今天心情好像不错，也不理路明非接不接话，只管自己喋喋不休：“下次可乱花钱了，人家老美都讲一个月光族，你可千万别学那套，咱们男人兜里还得有钱心里才踏实，明白没？”
“明白明白。”路明非赶紧说。
“唉，我让你婶婶打电话谢谢你，但她这人就是小心眼，还说什么‘香水有什么用？还不如六神，人家还驱蚊’。”叔叔压低声音说：“昨天去跳广场舞的时候我还见她偷偷喷呢，全家都是香水味，我鼻炎差点犯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婶婶喜不喜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天下哪有女人不喜欢香水的？”叔叔嘿嘿一笑：“还是你们年轻人懂浪漫，叔叔我不得不服老啦。”
“没有啦，我也是被别人带着买的，我哪懂香水，那都是……”路明非正说着。
“你等等，明非。”叔叔忽然打断他，电话那头传来“呕”的一声。
“你没事吧叔叔……”路明非捏着鼻子打开车窗，他脑袋里已经有画面了，梳着油光水滑小分头的男人，穿着虽然腰间系着新皮带却还是悬垂感一流走路带抖的裤子，正半蹲在小区楼下的花坛里抹嘴。
“好了好了！”叔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酒后会吐是人体自然的排异反应，我没事。”
“以前也是这样，想吐就吐完了再上楼，不然你婶婶又要啰里吧嗦。偶尔喝多了点很正常吧，老爷们儿不就是这样吗，放泡野尿系紧腰带，脖子一挺照样没事人一样，你说是不是？”叔叔说着又顿了顿：“明非啊，这个寒假你回家吗？”
“可……可能不回吧，假期很短机票也很贵……”路明非支支吾吾：“你们好好过节啦。”
“哪有过年不回家的？”叔叔声音一振，似乎是想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严，但忽然抬头看见天还没亮，只好重新压低声音：“别怕你婶婶摆脸，老娘们儿就这样，见谁都摆个臭脸！你只管回来，我给你撑着，我们老路家的种想回家还得看她脸色不成？”
路明非很想跟叔叔说美国人他们不过春节，等中国新年的时候卡塞尔学院估计已经开学了，但还是忍住了。
“好，如果买得到票……我就回去哈。”
“这才对这才对。”叔叔满意地说：“学校发的奖学金还够不够花？”
“够够，很够啦。”
“你确定？”叔叔迟疑地说：“可你那边风刮得嗖嗖响……明非，你总不是在路上勤工俭学发传单吧？没钱了可得跟叔叔说啊。”
“没有没有，我是在骑自行车啦，学校太大了，我们去食堂吃饭都是骑车的，就是这公路车的坐垫有点硌屁股。”路明非胡说八道，他总不能告诉叔叔自己正坐在一辆玛莎拉蒂跑车的副驾上，帮他开车的司机是学院的校长，他们刚刚参加了一场拍卖会，他只是举两下牌子就花出去一千五百万的美金。
不知何时起，他意识到自己跟过去的生活离得已经很远了，他路明非好像也成了当年在天台上眺望的cbd区里的一员，坐着拉风的跑车，浑身上下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名牌，时不时还要飞往世界出个差，认识的人也都是精英，像是什么意大利贵公子和日本黑道的少主，最少也是在中国住独栋别墅的富二代。
“学校给你们每人都配了辆公路车？”叔叔有点吃惊。
“哦不是不是，宿舍楼下有专门的车库啦，我们管这玩意儿叫‘共享单车’，专门给在校生骑的。”路明非回过神来：“免费，free!”
“哦，这样啊。”叔叔说：“行了行了，也没什么事了就这样吧，我得上楼睡觉了，明天还上班。过年记得回来啊，明非！”
“好嘞，也帮我跟婶婶……”路明非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了。
“家里人想你了？”昂热看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路明非：“想回家过春节的话就跟古德里安说一声吧，往年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大都会请假回家，学校会批假的。”
“没事啦，我想再考虑考虑。”路明非无声地笑笑：“有点不想给家里添麻烦。”
“是么。”昂热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玛莎拉蒂车速减缓，稳稳地停在一片街区前。
“到了，下车吧。”昂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