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病床上的游凛终于有了动作,他抬头看向窗外,眼睛没有焦点地轻声道:
“谢谢你,游星。果然如我相信的那样,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背叛我。”
“你……没问题吧?”克罗忍不住担心道。他觉得游凛太平静了,平静到有些不正常,这不是一个痛失挚友的人应该有的表现。
游凛转回脑袋,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同伴安心:“我能有什么问题?放心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没你们想的那么差。
我明白,这是战争,只要是战争就会有损失,就算失去了重要的人,也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只能带着同伴的那份继续前进。”
众人再度寒暄了一阵,发现游凛除了声音虚弱之外,头脑还是和平时一样清醒冷静,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征兆,总算放下心来。
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众人聊天的施密特瞥了眼手表,出声道:“差不多了,他还需要静养,我留下来做最后的检查,你们全都出去。”
众人点头起身,先后嘱咐游凛“好好休息”,走出了房间。
等到屋内没有其他人后,施密特缓缓关上房门,转头和游凛对视了好一会儿。
“你装的很像。”中年医生语气极为复杂,说出的话让游凛瞳孔收缩。
但游凛很快恢复从容,摇头一笑,状若随意地喝着红糖水:“医生,我的冷静不是装出来的,我确实很冷静。”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你的冷静。”施密特叹了口气,“游凛,虽然表面上装作要乖乖休养的样子,但你其实已经做好不顾一切去战斗的准备了吧?”
游凛眼眸微垂,过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辩解,低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自己装得还挺好,毕竟我早已下定了决心,情绪是真的很平静。”
施密特没有立刻回答,他打开衣兜里一个挂坠,注视着里面的相片好一会儿,才感慨道:“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的话,也就比你大四五岁。”
“施密特先生有女儿?”
“嗯,她叫艾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听我唠叨一下她的故事吧。”
施密特清了清嗓子:“艾莎很有天赋,从小就对学医感兴趣,十几岁的时候就能辅助我诊断,为我当手术一助,如果不是出身卫星区,想必她能在医学这条路上取得很高的成就吧。
有一天,卫星区某地爆发了急性传染病,这里的居民生活条件差,免疫能力本就低下,再加上那年冬天异常的冷,疾病爆发后开始大片大片地死人。
很多被派到卫星区支援的医生都准备撤离了,但艾莎依然决定留在那儿,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得病的有她的朋友、照顾她的叔叔阿姨、还有她喜欢的男孩,一个有先天肢体残缺但却心地善良的臭小子。
为了阻止艾莎去隔离区支援,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当时我们情绪都很上头,具体吵了些啥我现在也记不清了,但是……”
施密特攥紧手中的吊坠,声音变得低沉:“我永远忘不了艾莎那天的眼神,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令人震撼的决意。
看到那对眼睛的时候,哪怕再难以接受,我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艾莎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风险,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死亡也无法让她退缩。”
游凛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忍不住道:“那……后来呢?”
“她死在了那儿。”施密特的脸庞隐藏在灯光阴影下,看不分明,“抢救了上百名病人后感染了,十天后就死了。”
哪怕已经知道结局,游凛还是忍不住心中触动,感到一阵唏嘘和遗憾。
施密特抬起头,眼角有一闪而逝的晶莹,但很快被他抹去:“讲完这个长话短说的故事后,我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游凛。
我能看出你真正的想法,是因为你和那天的艾莎有着相同的眼神、相同的决意,一看就知道要去做一些任性的事,而且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说话的同时,施密特取下悬挂的吊瓶,换了新的抗生素输液:“游凛,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你前天大出血被抢救回来,昏迷了两天,身体太虚了。
像你这样的伤员必须休养一个月左右,才能恢复正常行动能力。”
“不可能等那么久!”游凛的声音斩钉截铁。
虽然众人已经宣判了塞特的死亡,但游凛就是有种直觉,塞特的意识还在病毒的侵蚀下苦苦支撑,还没有完全消失。
这种直觉并非没有依据,游凛和塞特切磋过很多次,对青眼的精灵力量非常熟悉,他还能在坏区的方向隐约感受到那一丝力量。
只不过那力量无比衰弱,仿佛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证明塞特已经快到极限。
拖得越久,病毒侵蚀的越深,就越不可能唤醒塞特的意识,所以游凛等不了,连一天都等不了。若是因为养伤,错过了救回塞特的机会,那么他要后悔一辈子。
“我知道你等不了。”施密特点点头,“我不会阻止你,也不想阻止你,因为如果阻止了你,就是在侮辱你和当年的艾莎。
但,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就算意志再坚强,消耗到了一定程度后也会宕机。你现在的情况,如果进行黑暗游戏,很大概率会在中途晕过去,所以……”
施密特转身用钥匙打开一旁的冷柜,从中拿出三根针剂放在游凛手心。
“这是?”游凛看了看针管中透明如水的液体,问了一声。
“具体的学名就不解释了,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强效兴奋剂,用于刺激身体机能运转,算是违禁品,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三支。”
施密特认真看着游凛:“感觉撑不住了的时候,就给自己打一针,这样可以让你的身体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状态。
但这么做是有代价的,第一针会让你的休养时间延长到半年,第二针会让你出现永久器官损伤,第三针你必死无疑。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打第三针。”
游凛的手微微一颤,感觉手中的针管变得如有千钧重,吐出一口气笑道:“但是,你却给了我三针,而不是两针。”
施密特默然了好一会儿,语气沉重道:“第三针,是为了让你在穷途末路之际,还有拼命的选择。”
等到施密特也离开房间后,游凛深深注视手中的针剂,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针剂收到一旁挂着的风衣口袋中,然后拿来一个平板电脑,开始往里面输入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