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吉念儿这么说,吉祥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他怔愣在原地,那些儿时的,模糊的记忆像是海浪般涌过来。
吉祥面如土色,也不管吉念儿现在是不是和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直接拉过吉念儿的手臂,将她的衣袖向上撸起。
“哥哥!”
吉念儿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厉声尖叫起来,奋力地拍打着吉祥的手。
可是吉祥的力气很大,浩小宝被这样的场景吓住了。
她印象里的吉祥师兄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来不会这么粗鲁。
戴沐白和朱竹清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
吉祥的动作好像触及到了吉念儿的底线,她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是气。
街道上已经有几家店铺开了门,尖叫声引得不少人在门口驻足,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竹清骇然于周围人的反应,心中对吉方圆更生出了几分嫌恶。
“吉祥!住手!”
看着吉念儿几乎是跪地哀求吉祥松手,朱竹清实在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快步上前将站在二人面前,将他们隔开。
得到了朱竹清的保护,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本就瘦小的身子几乎是整个藏在朱竹清的身后。
脸上大片的泪痕也全然不顾,只一味地将自己的露在外面的手臂遮挡住。
朱竹清眉头皱得很深,她有些不满地看着吉祥,又示意了一下戴沐白。
“竹清,你先带着念儿出去逛逛,我和吉祥聊聊。”
戴沐白的视线又落在几乎被刚才那一幕完全吓住的浩小宝身上,“小宝,你也去。”
朱竹清回身半跪在吉念儿的面前,视线和她持平,她轻柔地摸着她的头顶,语气尽量保持着柔和。
“和我们出去逛逛好吗?”
吉念儿立刻点头,此刻她也顾不得爸爸说什么不许上街的禁令了。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这里。
吉祥站在柜台旁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垂首,目光看向吉念儿,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吉念儿从朱竹清的身后拐到她的左手边,总之是和吉祥不会接触的那一边。
“小宝,我们走。”
朱竹清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路过吉祥身边,她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身旁的人。
朱竹清愿意相信吉祥那么做是事出有因,可是她一时之间也确实无法接受吉祥的行为。
因此,她没有拒绝戴沐白让她们出去逛逛的提议。
不只是吉念儿和浩小宝,连她自己也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跨出店门,扫视着周围一群人,朱竹清的眸色更深,她不知道吉方圆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海神岛本身的民风就是如此,才能让这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竟无一人肯上前,哪怕只说一个字。
不过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最起码朱竹清三人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人挡路,大家都十分自觉地让开。
也许是被朱竹清周身的气势吓到,也许是事不关己,也许和朱竹清想的一样,海神岛就是民风如此呢?
朱竹清也不看街道两边都是什么,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走。
她脚步飞快,只想脱离这个地方,若不是还带着吉念儿和浩小宝,她甚至想直接飞走。
吉念儿离开后,门口的人也渐渐散了。
戴沐白本想将店门关闭,可是走到门口时又想着会不会被怀疑偷东西之类的。
刚才已经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他可绝对不想让他们再处于瓜田李下的境况中了。
“方才...”
“什么?”
戴沐白耳朵一动,当即转身朝着街道看过去,三三两两的人走在一起,重新回到街道中。
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找不到了。
可是他可是已经成神了的戴沐白啊。
两根手指微微捻起,戴沐白将一股神念留在了对方身上。
现在吉祥的问题比较严重,他无心再去自找麻烦,可是他有预感那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吉祥,你把念儿吓坏了你知道吗?”
戴沐白也是眉头紧蹙,他也是完全不赞同吉祥刚才的做法的。
吉祥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在戴沐白面前,任凭他如何相扶也不肯起身。
“师伯,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能!”
吉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他抬起头和戴沐白对视,双目猩红一片。
“你说的是吉方圆?”
吉祥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这一点无论是戴沐白还是朱竹清都深信不疑。
眼下再见到吉祥的反应,戴沐白几乎是确定了这一点。
“你坐下说。”
吉祥摇了摇头,“师伯,就让我跪着吧,这样我心中好受点。”
戴沐白只当他是因为刚才的行为而愧疚,也没有阻拦。
“我以为我离开后他会改变,可是我想错了,他那种人是不会改正的!”
吉祥的眼神中带着恨意和怒火。
“师伯,其实我妈妈一开始并不是海神岛的的人,她和老师还有您们一样是来自岛外的。她被一场海啸带到了海神岛,而这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吉祥的诉说十分平缓,而戴沐白听着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在几个情节处暗骂吉方圆不是个东西。
故事的开始如吉祥所说,他的妈妈苏念被一场海啸带到了海神岛上,被正好挖泥回来的吉方圆救下。
苏念孤身一人,又接受了海神的考验,她离不开也不想离开海神岛,便想要找个地方暂时安身,直到通过了考核再离开。
而这个时候吉方圆站了出来,主动邀请苏念去他家住。
嘴上说着什么不用考虑钱,自己既然救了她就该帮人帮到底。
“呵,若是这世上的帮人帮到底都是他那般做派,我宁愿妈妈当初就不该...”
吉祥顿住了,或许身为人子,他不应该这么说,可是吉方圆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恶心。
“师伯,其实我妈妈的资质还挺好的。”
提起妈妈,吉祥的眉眼舒缓了几分。
“跟老师们虽然比不了,但是也比岛上许多人都要强了。当时,妈妈获得的是紫级三考呢。”
哪怕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妈妈了,但是吉祥提到这些的时候,内心之中还是抑制不住地自豪和温暖。
与有荣焉。
看着吉祥微微上扬的嘴角,戴沐白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不少。
若真的按照吉祥所说,他妈妈的资质比当初的白沉香还要好上不少。
“妈妈来到海神岛的第三年,就在最后一考快要通过的时候,她腹部突然快速痉挛,随后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紫级三考已经失败了,而那个人正坐在妈妈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说自以为深情地说,‘念念,你知道吗?你怀孕了。’”
戴沐白无法想象当初的苏念是什么反应。
总之他身为一个有人性的男人听过这些后,他为认识吉方圆这个人而感到羞耻。
听到吉方圆说出自己怀孕了,苏念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木讷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口口声声叫着吉大哥的人,竟然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苏念抚摸上自己的腹部,发疯般地捶打着。
吉方圆最开始是好言相劝,见苏念根本不理他后,他竟是给了苏念一巴掌将她打倒。
一改往日憨厚淳朴的模样,苏念只觉得眼前人是那样的恐怖。
“苏念,我告诉你,从老子把你救回来开始,你就已经是老子的人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没听过吗?你肚子里的是我们吉家的血脉,你要死也得等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死!”
苏念几乎麻木了,她任由着吉方圆摇晃着她的肩膀,对着她又抱又亲,在她的耳边说着她是吉家大功臣之类的话。
吉方圆对于这样事情似乎是驾轻就熟,苏念知晓自己被侮辱后的两个月里,吉方圆几乎是铁桶式的监视着苏念的生活,不允许她的周围出现任何可能伤害自己孩子的东西。
“说来也是可笑,师伯,我的武魂银针竟是来自那个人。”
吉祥自嘲一笑,看着自己手心,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吉方圆每天用自己引以为傲的银针武魂将苏念身上的几个部分封住,抑制住她的魂力,让她想死都难。
苏念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大起来。
有时候吉方圆心情好了,会带着她上街上走走。
身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的视线落在苏念身上都让她觉得不自在,觉得无地自容。
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吧。
那些有意无意的视线让苏念承受了巨大的煎熬,她甚至觉得那些目光宛若匕首一下一下刺在她的身上。
后来,就算吉方圆想让她出门她也拒绝了。
不过,这倒是合了吉方圆的意。
八个月后,苏念发动了。
也许是老天爷也同情着苏念的遭遇,一向风平浪静的海神岛那日傍晚骤然刮起狂风,乌云昏天黑地般遮蔽了本就微弱的月光。
海神岛上的人向来虔诚,尤其是对这样的天气更是心存敬畏。
他们认为这是海神的旨意,没有人敢违抗。
那天晚上,街上没有一个人,原本说好要帮苏念接生的邻居大婶也被暴雨堵在了家里,雨点像是无数根铁钉一样砸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般的声音。
街道瞬间被雨水淹没,水流湍急,泥沙俱下。
而冰雹也紧随其后,毫无征兆地,天空中掉下巨大的冰块,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从窗内看去,有些冰雹甚至比鸡蛋还大。
光是听见外面的声响便觉得触目惊心。
苏念躺在床上几乎快要疼晕过去。
昏暗的吊灯在头顶摇摇晃晃,苏念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汗水浸湿。
苏念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阵阵宫锁让她的身体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她使不上一点力气,可是苏念的神情却是这八个月里最轻松的。
因为吉方圆不在这里,她不用看见他那张令人厌烦的脸了。
窗户和木门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吉方圆在外面也是进退两难。
他手中撑着伞却根本没有走出店门一步。
“难道,这个孩子不祥?触怒了海神大人?呸,我就说岛外的女人不配生下海神岛的孩子。”
吉方圆的声音很大,没有任何的遮掩,就这么传进了屋内。
苏念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当初可不是这副嘴脸,也不知道每晚在自己耳边说些恶心巴拉的话的人是谁。
如果说刚才苏念真的有一瞬间想死,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微微低头,只能看到自己隆起的腹部。
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咬出了血,苏念也全然不在意。
“孩子,你听见了,外面那个人说咱们母子不祥,可是我不信,我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的孩子会是海神岛上最优秀的那一个!”
苏念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伴随着汩汩鲜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空。
外头渐渐放亮,当邻居大婶来的时候,苏念已经晕死过去了,半张床单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不知道苏念哪里来的力量,甚至她想过受到这样的屈辱,她会不会根本就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大婶用消毒后的剪刀将脐带剪断,找了块干净的布包着他,一下一下地哄着。
“这吉方圆也真不是个东西,苏念给他生孩子,他居然看也不来看一眼。”
此时,大婶心中仿佛也生出几分同情,全然忘记自己曾经也跟着街坊四邻嘲讽过苏念的不检点。
生怕苏念真的死了,大婶连忙将孩子抱出去,脸上挂着喜庆的笑。
“恭喜啊,老吉,是个儿子。”
吉家有后了,吉方圆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孩子生出来后天就放晴了,这不是恰恰说明这孩子不祥吗?
吉方圆淡淡地应了一声,只扫了一眼就转身离开,问也没问苏念一句。
大婶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呦,这可真是造孽啊。”
她把孩子放到苏念身边,连忙回家煮汤,趁热喂给苏念。
苏念的身子虚得很,就这么日日用高汤养着,也到了第五日才醒过来。
“大婶,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孩子可乖了,不怎么哭闹,可能知道他妈妈受苦了是吧。”
大婶释放的善意让苏念有些始料未及,她虚弱一笑,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大家总是会同情弱者,谁也不例外。
大婶扶着苏念靠床坐好,将孩子放到她怀中。
“来,你抱抱。”
苏念轻轻摸着婴儿的额头,怀中的孩子轻轻一动,肉乎乎的小手就抓住了苏念的食指。
“孩子跟妈妈亲呢。”
“大婶,孩子没起名字吧。”
苏念几乎是肯定的,吉方圆那样的做派哪里能看得上他们母子。
“那个,老吉他,他...”
大婶他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这让她怎么解释?
哪有好人当了爸爸居然不给孩子起名字,对刚生了孩子的妻子也是不管不顾的。
可是,他当她是妻子吗?
大婶不敢细想,只好讪讪地注视着苏念。
“要不还是你起吧,老话都说谁起的名字,孩子就跟谁亲。你这么拼命,他总该更亲近你的。”
苏念笑了,外头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侧竟是让她生出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大婶的好意,她明白。
苏念亲了亲婴儿的手背,不假思索地说着,“吉祥,以后,你就叫吉祥啦。”
“吉祥?真是个好名字。”大婶忍不住拍手赞叹着。
“是啊,是个好名字。”
苏念的眼神带着几分坚定,他说我们母子不祥,我就偏偏要做出个样子给他看!
吉祥讲完了,他也自顾自地起身。
这一切在他心中太过沉重,只有跪着讲,他心中才能好受几分。
戴沐白欲言又止,他拍了拍吉祥的肩膀,缓缓地开口。
“吉祥,的确是个好名字。这一切我倒是明白,只是吉祥,这些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有一些是,还有一些是邻居大婶在我离开海神岛之前告诉我的,还有一部分是我妈妈的,好朋友跟我说的。”
“好朋友?”
戴沐白重复了一遍,能够知道当时情况的,理应只有苏念本人和帮她接生的大婶,连吉方圆都不清楚。
那吉祥口中,这个苏念的好朋友又是怎么知道的?
戴沐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勾了勾手指,刚才那个被自己留下神念的人看年龄应该和苏念差不多大,会不会就是他?
吉祥和戴沐白说完话,店铺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拐进来的赫然是吉方圆。
戴沐白没有想过父子两个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
可是吉方圆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快步走到戴沐白面前,搓着手谄媚地说着,“大人,您来啦,我这就把雕像包起来。吉念儿,吉念儿,你死哪儿去了!”
“住口!”
吉祥本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但是他更不想听见吉方圆嘴里这么不干不净的。
从前他保护不了妈妈,现在,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吉方圆当即收声,他看向吉祥,面上带着试探性地开口,“这位是?”
戴沐白心中冷笑,看来此人当真是不上心的,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出来吗?
即使分开了那么久,当初的戴傲天明明一眼就能认出自己。而眼前的吉方圆,却是丝毫没有反应。
“这是海神的弟子。”戴沐白冷冷说着。
“海神大人的弟子!”
吉方圆简直是眉开眼笑,他将身子压得更低,几乎是九十度的朝着吉祥行礼问好。
吉祥避开了他,并不想受下。
他不要脸,自己还怕折寿呢。
“这位小大人,您要不要也做一个雕像,我们家的雕像在整个海神岛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信,您问问这位大人就知道了。”
戴沐白抿着嘴双手环胸,并不想跟着吉方圆演戏,要不是阴差阳错,自己可不想认识吉方圆这一号人。
“不必了,你快将老师们定好的雕像装好,我们拿了就走。至于念儿...”
吉祥顿住了,他分明看到吉方圆眼中先是疑惑,随后立刻变得欣喜的神色。
真是厚颜无耻!
“至于吉念儿,我师叔带着她出门去了,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小人怎么敢有什么意见呢?那个赔钱的死丫头能得到大人们的喜欢,是她的福气。”
戴沐白哼了一声带着吉祥在外面等着,他实在不想和吉方圆在一个空间内。
“你们怎么出来了?”
朱竹清带着浩小宝和吉念儿回来了,两个女孩拉着手,手里各拿着一根糖葫芦。
戴沐白微微偏头,朱竹清立刻明白了。
“好吃吗?”
“好吃,谢谢大人!也多谢海神大人!”吉念儿冲着天空拜了拜。
若不是当初唐三和史莱克七怪尽力促成双海协议,海神岛上也不会有这么多陆地上才有的各色零食小吃。
“大人,东西包好了。”
吉方圆小心翼翼地拿着包装好的雕像出来,原本还笑嘻嘻的脸在看到吉念儿的时候完全垮掉。
“你个死丫头,店都不管了出去瞎跑,还浪费钱买这些东西,你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没有戴着帽子?”
吉祥一把将雕像扯过来,他冷眼打断了吉方圆的话。
“吉老板变脸变得好快啊,方才在店里可不是这么和我们说的,怎么现在就换了副嘴脸,可是刚才骗了我们?”
戴沐白冲着朱竹清摇摇头,随后也不说话,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吉祥输出。
“我们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吉祥这是?”朱竹清的声音在戴沐白的脑海里响起。
戴沐白逐渐蹭到朱竹清身侧,浩小宝本想往前走几步避开他们,没想到吉念儿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根本拉不动,她也只好停在原地。
“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要是听了过后怕是会更生气的。等到回去我再和你细讲,现在你就看着吧。而且,你真的不觉得心里很爽吗?”
朱竹清明白戴沐白这是想看会儿戏,不过说实话,确实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