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两年半的大专学业很快就毕业了,她们同学都被分配到了各个部队,大姐被内招到院里,做了实验室的教员。她是学无线电通信的,跟四系的专业对口。英杰大哥也在这个系担任教员。
英巧和七哥的同学们都到陕南的大山里,柞水、安康等地插队落户去了。父亲决定把七哥送回老家插队,那里有姑姑、舅舅、和大姨可以照顾七哥。我和三姐因为年龄还小,跟院里所有的同龄孩子继续上学。
母亲陪七哥一起回老家,一是帮七哥收拾一下老房子,安排好他的生活,二是也想看看她多病的姐姐,我的大姨。母亲做了两床厚厚的铺盖带上,她跟七哥连背带扛,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沈阳转乘慢车到了高山子火车站,离别五六年的家乡亲切地出现在眼前。老房子一直有亲戚住着还没有坏,和乡亲们见过面,安哥家的二妈请她们吃了饭,安置好住宿,母亲跟七哥到了高山子公社,办理知青落户的关系。知青办公室的一位像老干部的人,热情的接待了她们。母亲觉得他面熟,他也端详着母亲,“你是崔大叔”母亲迟疑的问?那人也惊讶地说你是三妹?是啊!是啊!母亲激动的回答,崔大叔一把握住母亲的手使劲的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太巧了,太巧了”。他给母亲和七哥倒了热水喝,“崔大叔您怎么在这儿”母亲问?我本来在阜新市当市高官,唉-------说来话长,有时间慢慢跟你说。
母亲犹豫的问“小妮儿、锁子和您夫人都好吧”?我正要跟你说呢崔大叔说,“当年到延安后锁子和小妮他们两个先上了几年学,后来就都在后方医院工作,现在锁子是咱们阜新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小妮儿她们两个结婚了,还有了一个男孩儿,我们一家人都在阜新市挺好的你就放心吧”,母亲说“太好了,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小妮的下落,惦记着你们一家人。崔大叔,我嘚怎么感谢你才好”。“谢啥呢,你这次回来去我们家看看吧,让你们姐俩好好团聚一下”。崔大叔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七哥的介绍信盖好章子,递给七哥说回去交给平房店大队。
母亲说“这次就不去你们家了,请您转告小妮我现在挺好的让她不必挂念,等有机会你们全家到西安去玩儿”。
临走时母亲让七哥,把西安我们家的地址留给了崔大叔,同时也要了崔大叔的地址。崔大叔说等我回去就让小妮给你写信。母亲她们离开公社大院就去了大姨家。
母亲安排好七哥的事情很快就回来了,她跟父亲详细说了七哥在老家的情况,说平房店大队让七哥当了记账的会计,父亲说“那很好嘛,他本来就不是劳动的料”。母亲说他堂嫂一家带着孩子住在对面屋了,这样对建华生活上也好有个照应。我问母亲大姨现在怎么样,母亲泪汪汪地说,大姨身体很不好,过去那苦难的日子她总是哭,现在两只眼睛都快瞎了,我听了难过的心里暗想,将来有能力我一定要帮大姨治病。
晚上母亲来到我和三姐住的小屋,拿出来一封信说让我给她读读,我接过来一看那老旧的信封,上边写着高山子政府,转陈旭收,底下落款是阜新,柳东升。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母亲。
“阿,这封信在高山子公社不知道压了多长时间,你崔伯伯说,他刚下放到那里时,打扫办公室,发现一大堆旧文件里的这封信,一看是这个名字”,母亲用手指着落款处说,“他就收起来了,没想到还真有机会转给我了,快给我念念吧”。
拆开信封,里边分别叠着两沓信纸,我打开一个读起来,
亲爱的三妹: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最后一次跟你说我是多么多么的想你。
老张师傅都跟我说了,你听林政委说我牺牲的消息后,挺着肚子到战场上去寻找我,是死是活都要找到我,后来被战地医院抬到老乡家,生下了咱们的闺女。一年以后你回到阜新,寄希望于我活着回来了,可那时我又被组织秘密派去做策反工作,名字也改了。实在没有时间回来看你和孩子。
张师傅跟我说了高山子那家人的情况,劝你改嫁。当时你带着孩子生存困难,张师傅是对的,谁也想不到我还活着。
如果你能看到我这封信,也不要后悔,我没能给你像样的生活,也无法兑现陪你一辈子,我欠你的太多,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偿还对你的亏欠。我亲爱的三妹,只要你能生存下去,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今天我是奉命过鸭绿江去打仗,路过老家我千方百计跑回来,想看你和孩子一眼。
我马上要出发了,就说到这儿,等朝鲜战争结束,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去看你,希望你和孩子都能好好活着。
你的黑子哥
1950年12月5日
有一封小玉她们寄来的信也转给你。
等我读完信抬头看母亲,只见她瞪着双眼,目光呆滞,神情仿佛陷进了深渊,一贯坚强的母亲很少流泪,她的样子把我和三姐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我们默默地陪她坐着,很长时间母亲终于,从那生离死别的岁月深处走出来,她用手理一理乱发,仿佛要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从脑子里抓出来。
她蹭着脚走出门。我说还有一封信没读,三姐一把按住我说“那封信改天再读”。
第二天我们给母亲读了小玉的信,
亲爱的三姐、黑子哥;你们好!
阜新解放的时候大宝回去,我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得知大伯在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夜牺牲了,我十分难过。我的父母带着盼儿回到山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他们的消息。很是惦念。
平津战役结束,北平和平解放了,我们先行一步到这里,做成立新中国的准备工作。我跟大宝结婚了,他在外事口工作,我暂时协助做妇女工作。刚解放的北平很乱,暗藏的敌人还在兴风作浪,我们两个每天忙到黑才回家。
就先写到这儿,你们如有我父母的消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三姐、黑子哥你们好好保重!期待见面的那一天!
想你们的小玉!1949年3月,
读完信我和三姐翻看背面,发现了通信地址。北平市、东城区、军管会,常宝琛
母亲沉默了半天没吭气,是啊,二叔二审还有盼儿,究竟在哪儿,她时时都没有忘记,却永远都没有答案,她无法回答小玉,也无法回答自己。
1949到1968母亲搬着指头数完说“快二十年了,不知道她们还住在那里没有,小雪,你写封信先问问她们的情况”,母亲吩咐我的时候那失望的目光,没有报什么希望。我说“那以您的口气写吧,她也不知道我是谁,还嘚解释半天”,母亲嗯了一声走了。我拿起纸笔想了想,觉得很难把母亲这么多年的事情说清楚,就问三姐怎么写,三姐说你就简单的问一下她们现在的情况,如果能收到,以后再详细介绍也不迟。我照三姐说的给小玉写了封信。
小玉、大宝;
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们的信,十七八年的光景恍若隔世,我在西安,前几天偶然回乡,才得到你们的信儿,不知你们现在近况如何,如能收到这封信,咱们再细聊别后情况。盼望回信,
挂念你们的三姐陈旭,1968年10月6日
我的信寄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音,不用说他们已经不在那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