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国家的经济形势有所好转,不仅能吃饱饭了,各行各业都在稳步向前发展。在父亲他们一大批建设者夜以继日的努力下,距西安50里的东郊灞河南岸,白鹿原脚下的空军地勤学院终于建成了,树木葱郁的山坡下,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在一片农田乡野村庄中,醒目地伫立着一所现代化的大学。学院的工作已经全面展开,由空军副司令常乾坤任校长,从各部队抽调来的,有老红军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师团级干部,还有从大连整建制调来的一个师的干部战士。教员都是从哈军工和全国各知名大学来的,优中选优的第一届空军学子走进了校园。学院一派生龙活虎的气势。
父亲一直在食堂吃饭,住在集体宿舍,经常是衣服弄的脏兮兮的也没人洗。领导看在眼里觉得不是长久之计,就多次催促父亲赶快把家属接来。就这样,我们一家人从东北老家,千里迢迢来到了陌生的大西北。
途径北京时我们全家第一次在大城市住了几天,灯红酒绿的街道商店,让我眼花缭乱倍感新鲜,父亲带我们参观了故宫,和北京动物园,让我第一次眼界大开,一切都感到新奇和出乎意料,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东西长安街,天安门广场,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宽阔的地方,看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和雄伟的天安门,一种崇敬的自豪悠然而生。这一次经历,开启了我小小少年,对大千世界的无限好奇之心。
到了西安火车站我们提着旅行兜背着包袱,坐公交车到了搪瓷厂站下来,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32路远郊公共汽车,出了西安城向东走越来越荒凉,石渣子路咯噔噔、咯噔噔颠簸着,我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母亲把我叫醒,下车一看眼前两排整齐的梧桐树,沿着一条柏油马路向前延伸着,路的那头隐现着一片楼宇建筑,父亲说这就是咱们的学院,我放眼望去学院原来背靠着一片连绵的山丘,父亲说这个不太高的山叫白鹿原,当地人把这叫坡,然后他又转身指着北边说,那边不远处就是灞河。
我们沿着两排梧桐树的柏油路,走了大概有三百米左右,军营大门出现在眼前,一个士兵在门口荷枪站岗,显得威武庄严。走进去看见正对着大门向南,大概有二百米长的马路两侧是小广场,广场的南边有一幢横宽高大的气派楼房,父亲介绍说“这叫10号楼,是办公大楼,学院的领导们都在这儿上班”。我们向右拐沿着一条水泥马路向西走,左手边矗立着几栋三层楼房,右手边是一个斜坡,坡上栽种着茂密的刺玫,走不远出现了一个下坡的水泥楼梯,这时候看见原来坡下也有几栋三层的楼房。我们下了高高的坡梯,来到一栋楼房前,它有两个大门洞,父亲把我们领进一楼,打开一个房门,出现在眼前的房子大概有十六七平方大,在它的隔壁有一间,比这个稍小一点的房子,它的对面还有一间10平米左右的房子。父亲说领导考虑咱们家,男孩女孩都大了,就给分了三间住房。我们立刻就分别把它们叫大屋、中屋和小屋,原来屋里边有现成的床铺和三斗桌,椅子板凳都有,我们都累的立刻滚到木板床上,大喊累死了,床头和桌椅板凳上都喷着有三个字(空工院)。房子和家具都是公家的,每个月要交一点租金。
歇了一会我们便耐不住跑出来看个究竟,一个大通走廊,分列在门洞两边,我们这边走廊除了我们家的三间房子,还有两间住着另一户人家,一个公共厨房和公共厕所,两户人家共同使用。门洞另一边走廊和这边的布局一样。外边的院子很宽敞,前后楼中间修着一条红砖路,通到上坡的大楼梯跟前。
既陌生又新鲜的感觉,让我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安顿下来我跟着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去买粮食,从三十几级台阶的大楼梯上来,过了刚才走过的这条东西向的水泥马路,路南侧有三栋楼房,楼房的西边有一片空地,空地的西侧出现一片尖顶的平房,这里叫军人服务社,这片房子东西南三面门脸儿朝外,围成一个圈,北面一个敞开的大门通向服务社的后院。父亲他们到粮店买粮,我绕着服务社跑了一圈,有卖糖果点心烟酒的,有卖布匹服装和日用百货的,在粮店的旁边还有一个缝纫组、修鞋组和理发组,部队的单身汉比较多,这些服务的地方虽然小了点,但也算全面了。在靠近我们住的这边,有一个比较大的房子,是服务社买菜和卖肉的的地方。
哥哥姐姐们扛上粮食往家走,我一扭头看见西边不远处,围墙外边像是一片农田,就指着问父亲那里是什么地方,父亲说“那是寇家村”,可他们是瓦房啊,并不是半边盖的土坯房啊,我记起了父亲曾说过当地农村都是半边房,就疑惑地问,父亲说为了把散落的民居集中起来,这个村儿的房子都是部队来到这里后帮着盖的。
早晨还没有醒来就听见答------滴------答答,答答------滴答的起床号声,起床了,起床了----父亲喊着说“去看看部队出早操,以后都不许睡懒觉”。我们都麻溜穿好衣服,来到大楼梯上边的马路上。这以后我们都把大楼梯上边叫沟上,把我们住的大楼梯下边叫沟下。
听见了一二一的口令和齐刷刷的脚步声,我们循着声音来到10 号楼前的广场,只见一队队穿着军装的年轻小伙子,严肃端庄身姿挺拔地正在操练,齐步走,左右转的口令声铿锵有力。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军营朝气蓬勃的活力,意气风发的气氛让身边的环境充满了昂扬。
沿着10号楼西侧的马路上还有跑步的,问旁边看热闹的人说有警卫连战士的队列,也有学员的队列,他们绕着学院的马路向前跑,我就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这才发现学院不止沟下一个台阶,每隔一条马路都上一个台阶,不过都没有沟底下那个台阶高,沟上的楼房没有沟下筒子楼那么大,据说是单元房,是校官处一级领导的家,最上边一条马路南边靠山根的地方,绿树丛中掩映着红砖的单体二层独楼,一栋栋的从10号楼后边一直向西排,有10几栋,以后我们都把这里叫‘小红楼’,据说是师以上干部和将军们住的,有的还是老红军。我知道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打下共和国江山的功臣,不仅肃然起敬。
来到空工院没几天的功夫我深切感受到了,部队明显的等级制度,不像我们农村,大家不仅平等而且都是亲戚,对这种尊卑有别的环境我开始有点拘谨了,到后来发现不仅如此,23斤的口粮定量也不够我们吃饱,老家的黑土地上,长着各种粮食和瓜果蔬菜,母亲总能有办法让我们吃饱,在这里随便什么都嘚凭票凭本供应,少一分钱也不行,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苞米面有些苦,不像老家的新粮食那么甜丝丝的。
学院内的子弟小学还在建设中,这一天父亲领着我和三姐去东里村上学,我们走出学院的大门,沿着两排梧桐树的绿茵,一直走到底下32路公交站的地方,向东拐的石渣子路通向东里村,我们走进村儿里,来到一片砖瓦平房,这就是东里小学,因为早就过了开学季,报完名,我们直接就坐到教室里开始上课了,三姐是四年级我是二年级,老师讲的是陕西方言听不太懂。这以后我们每天就自己走到这里来上学。有一天上自习课老师没在教室,几个男孩子在座位上拿着长长的树条子,伸过来朝我的头上打,嘴里说“打你这个洋娃娃”,我很害怕怯懦地说“我也是从农村来的,不是洋娃娃”。他们说“奈逆赊饿们底话诌卜大你”,(那你说我们的话就不打你)。这时候有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女生,走到这几个男孩子跟前,拽住他们的耳朵说“嘚似像耐大咧”,(是想挨打了吧),那几个男生吐下舌头不敢动了。这以后每当我有困难这个女生就来帮我,她叫寇春芳,比我高一些,消瘦的身材像树干一样挺拔而坚韧,和善的目光透着让人信任的朴实。她家住在白鹿原山坡上的龙湾村,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我开始向她学习当地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