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醒来时,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
天晷城历史悠久、灵力旺盛,隐藏在砖瓦间的记忆数不胜数,很容易形成低规格的梦境。
离开这种梦境的方法很简单,盖上被子重新睡一觉就好了。
一簇白金色的火苗在他的床头转悠着,试图把他往外面引。但经历过一顿糟心晚宴的陈浩只想好好睡一觉,完全提不起兴趣探索这个梦境。
或许是因为陈浩能算是冥火女神的后人,夏氏一族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想多与他聊聊,又因实在不太熟悉不知从何聊起,只能没话找话,一会问期末考得怎样,一会问修为到了哪个境界,一会又问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最后,甚至冒出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加强版:“我小时候你外曾祖母抱过我呢!”
作为孤儿生活了将近十六年的陈浩头一次体会到了亲戚们的关心,手足无措的同时非常渴望重回自由的孤儿生涯。
他拿起床头的靠枕,躯干这簇苍蝇似的烦人火苗,火苗膨胀吞下半个枕头,向陈浩发出咆哮,逼得陈浩只能强打精神起身跟着火苗走到阳台。
日月同时低悬在空中,天空呈现出金蓝交接的渐变色彩,让人分不清的清晨还是傍晚。
天晷城内空无一人,只留庄严壮丽的建筑沐浴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中缓慢衰败。
眼前的场景让陈浩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不适,他皱了皱眉,转身回到房间,准备关门时,门竟在他手中散为一团萤火,向天空飘去。
紧接着,所有的建筑都开始溃散,天色迅速暗下来,萤火升入夜空,汇聚成一团比太阳还耀眼的火球,照亮空无一物的天晷城。
陈浩在堆积着宝石的空旷土地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踩着满地硌脚的宝石奔了过去。
“这个梦境是怎么回事?给我感觉很不舒服。”
楚风翎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仰头望着天上那团白金色的火球,悠然问候道:“哟,大帅。”
“……可以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了吗?”
“那团火焰是某个死人留下的执念。”楚风翎转移了话题,“他似乎想传达一则极为重要的信息,但残留的灵体过于微弱,说不出话。”
陈浩脸色微变:“执念……?那这已经不是低规格的梦境了吧?”
“嗯,算是高规格了。想醒来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了解清楚执念究竟想传达什么信息,另一个就是身体受到外界刺激醒来。”
“……那他还有多久才能攒够说话的力气?”
“估计要到下辈子吧。”楚风翎说着,摊开左手,一个沙漏的虚影浮现在手心之上,“我没那么多耐心等死人开口,沙漏计时结束的时候我会用幻术接管这个梦境,到时候我们自然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陈浩盯着流速缓慢的沙漏,问道:“接管梦境需要多久?”
“反正这辈子就能完成……”
话音未落,楚风翎手中的虚影忽然消失。陈浩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发现楚风翎的身影也变得透明起来。
“妈的。”
留下这句简单的话后,他便彻底从梦境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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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翎睁开眼时,夏至正像猫一样伏在他窗边,瞪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死命摇晃他。
“你就不能晚十分钟再叫醒我吗?”
“不能!这事很重要!”夏至一脸认真地说,“我想了大半宿,天晷城绝对不存在没被我打过的同龄人!夏念儿绝对有问题!”
“你难道记得被你打过的人都是谁吗?”
她一愣,迟疑地说:“多少有点印象……吧?”
“……你甚至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说过‘长大以后我们结婚’,你怎么敢说你记得自己打过的人?”
“因为打架比山盟海誓更值得记住吧?”
楚风翎叹了口气,躺回床上道:“我看你脑子不太清醒了,回去睡一觉吧。”
夏至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自然地抽走楚风翎的枕头,磨磨蹭蹭地往房门口走去。
“对了。”
夏至“唰”地冲回床边,两眼直放光:“是吧!你也觉得那个夏念儿有问题吧!”
“……记得明天早上叫一下陈浩,他自己醒不过来的。另外,”楚风翎从夏至怀中抽回自己的枕头,打了她一下,“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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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夏至把陈浩摇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归宗大典推迟了。
按照正常流程,在陈浩给自己挑好爹后,天晷城就会在翌日举办归宗大典。他会在新爹和夏至的陪伴下,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夏氏一族的族谱,大家再朗诵一点狗屁不通的祝祷词,放个烟花完事。
整个流程半天都不到,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只有一支笔和一桶烟花。本来是当天下午就能办好的事,夏至生生给他往后推了一天。
她的解释是让他今天先和这位便宜爹见一面熟悉一下,顺便再想个姓夏的新名字用来登族谱,这样她也有理由多待几天多打几架。
陈浩本来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大帅”这个名字确实不太好听,还很炮灰。以后出门放狠话说自己是夏氏一族的夏大帅,别人准会以为他是个负责扫地拎包的小喽啰,逼都装不起来。
他需要一个如平地惊雷,听着就很强很厉害的名字,光是念出口就令人心生敬畏,觉得他这人不简单。
夏至没心思管他想什么,揪着心不在焉的陈浩梳洗一番就扔去了旧馆的茶室,让他与自己的“新家人”交流一下感情。自己则是拉着楚风翎上了四楼的小天台,拿着望远镜透过窗户观察他们的情况。
被夏至粗暴地推进茶室的陈浩站在原地呆了半秒,转头看见已经坐在茶室内的二人,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陈浩的“新爹”名为夏乘风,是一个资质平平能力平平的人。用夏至的话说,是和地砖一样不起眼的普通人。
可这里是天晷城,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镶满了宝石。“不起眼”的夏乘风实际上容貌英俊、见多识广,修为也到了觐祖境高级,是可以和红姐抢饭碗的人。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茶室内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夏乘风端起茶盏又放下,放下又端起,张口相与陈浩聊聊,但又不知道能聊什么。一只茶盏上上下下折腾了十余回,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话题:
“听说你们考完期末了?考得怎么样?”
“……”很好,真有几分不管家的爸爸对着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聊学习的感觉。至少不是“我小时候你曾外祖母抱过我”。
陈浩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比较含糊的答法:“比夏至好一点点。”
听力超群的夏至气得在阳台上跳脚:“什么好一点点!18分的明明应该是我!你个写金角大王的16分小垃圾!”
楚风翎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比他好到哪去吧?”
夏乘风借着喝茶的掩饰瞥了眼窗外,楚风翎迅速起身摁着夏至的头想把她拉回天台围栏后,谁知一不小心竟然把她从天台上推了下去。
他麻木地看着窗户后面的夏乘风,夏乘风也麻木地看着他。
陈浩喝干了茶,数完了茶盏上的开片,抬头看见夏乘风一脸木然地盯着窗外,便也好奇地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吗?”
“啊,没有。”夏乘风喝了口茶,目光从窗外移到陈浩身上,沉默片刻,问道,“你考试成绩怎么样?”
陈浩捏着空空的茶盏,茫然地看着他。夏乘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重复的问题,连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女儿,夏念儿。”
一直低头摆弄茶宠的夏念儿闻言,抬起头冲陈浩嫣然一笑,甜声道:“大帅哥哥好。”
夏念儿面容俏丽,笑容虽然甜美但算不上阳光。或许是年幼即丧母的缘故,她眼底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温婉之后满是破碎,让陈浩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甚至忽略了不太好听的“大帅哥哥”这一称呼。
藏身在天台上的楚风翎越是看夏念儿越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头上插着两片草叶的夏至叼着望远镜,从楼底爬回天台。她轻巧地翻到围栏后,拿下望远镜问道:“怎么样?夏乘风发现我们了吗?”
“你是问他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天台上,还是问他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偷窥?如果是后者,那么恭喜,他多半以为我是来天台推你的。”
夏至不以为意地笑笑,一边拿起望远镜看向茶室,一边说:“你这说法会让我以为你真是故意把我推下去的……喔唷,完了,咱家大帅得帕金森了。”
楚风翎趴在围墙上看向茶室,脸上逐渐冷了下来。
几句话的功夫,茶室内就出了新的变故。陈浩给夏念儿倒茶时手抖了一下,茶全都泼在了桌上,夏乘风父女二人正着急忙慌地收拾着桌面。
同样是惊讶与尴尬的情绪,夏乘风和夏念儿的神态居然毫无相似之处。
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人,动作、神态必有一定的相似性,更何况是本就有血缘关系的二人。如果说父女二人长相不太相同还可以用夏念儿更像母亲解释,神态都无半分相似之处可就有些奇诡了。
“你说得对,夏念儿确实有问题。”他承认道,一转头却发现夏至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疑虑,捧着望远镜嘿嘿直笑。
“嘿嘿,是美女诶,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