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底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陈浩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一觉睡到了下午,窗外的光亮得晃眼。
坐在靠窗座位的女人抱着婴儿,轻声哼着摇篮曲;靠走道位置的老爷爷慢条斯理地擦着老花镜,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列车底部的异响。
纠结了一下,陈浩还是向旁边的老爷爷问道:“你好,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啊。”
陈浩将信将疑地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很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就在他以为是自己没睡好有些耳鸣的时候,列车底部忽然传出一声极为尖锐的声音。
“这样呢!这样都没听见吗!”
老爷爷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手抖了一下,困惑地说:“没有啊……”
他又看向旁边抱着婴儿的女人,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就连她怀中的孩子都没有半点反应。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笼罩在他心头,他将脸贴在窗户上,努力向外看去,却发现远处的轨道上亮着绚丽的紫色光辉,那片光辉急速窜进了列车的底部,强烈的光刺得他本能地撇开头。
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将陈浩拍到了列车顶上,耳边响起了一片尖叫哭嚎声,行李架上的行李、座椅上的乘客都像搅拌机的蔬菜一样在车厢里翻滚。
而他从窗户里被甩了出去,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破碎的轨道上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斗篷,带着乌鸦面罩。
那人看到了他,放下斗篷帽子,拿下了面罩,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他仿佛被人泼了身冷水,连指尖都变得冰冷发抖。
那张脸陈浩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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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真的被人泼了身水。而他捡的那两个熊孩子捧着空空的水杯,瘪着嘴对他说:“对不起,圣诞老人哥哥……”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分别敲了下这两人的小脑袋,去扯前一排的千身上的毯子。
璟辰国到客音王国的路途不算远,夏至买的是坐票。坐票睡起来自然没有卧票舒服,大概是因为睡着时的姿势不太对劲,才让他做了那么个没头没尾的噩梦。
被他抢走毯子的千嗷嗷叫了起来:“你干嘛你!我刚有点睡意你就抢我被窝!”
“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快起来带熊孩子!”
“你不能让他们找夏至去吗?反正这俩一口一个医生姐姐,喊得可亲热了。”
在璟辰国捡的俩孤儿有着相当敷衍的名字:啤酒和果酒。多半是他们的酒鬼爹妈看着家里的酒罐子想出来的名儿。
夏至很大方地给啤酒和果酒各买了一张票,还贴心地把他们的位置一左一右安排在陈浩身边,毕竟“谁捡回来的就得归谁带”。
话是这么说,最后估计都得东方远荣带着。
买完了票,夏至很是嫌弃地拎着两个孩子去买了身新衣服,这一举动直接让她成为了兄妹俩心中新的圣诞老人。但由于已经有陈浩这个“圣诞老人哥哥”的存在,他们凭她那和医生一样的乌鸦面罩另起了个“医生姐姐”的称号。
“疯了吗,你还不如让砖姐带孩子……说起来你看到夏至了吗?”
“我记得刚刚还看到她走过去了啊?”千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她不会又去炸轨道了吧?”
“……应该不会吧,这次她也在车上啊。”陈浩嘴上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你刚刚看到她往哪走了?”
陈浩顺着千指的方向走了两节车厢,在接近最后一截车厢时听到了不是很清晰的说话声。
“……她脑子抽了吗?为什么不……还插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任务…贼眉鼠眼…给菜鸡练手……”
他悄悄地挪到了厕所里面,将门拉开一条缝,看见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站在车厢连接处,和另一个人对话。
他并不熟悉夏至的背影,只不过没人穿得和她一样奇怪。
“……我记得没错的话,罗刹山峡应该就在银石城附近。”估计是没有带面罩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陌生。
“黑鬼山也在罗刹山峡旁边,那里的村民多少会受到魔魇神的影响,应该很有研究价值。”另一个人说。
陈浩把脸往门缝上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和夏至说话的人站在阴影处,又被夏至的身体挡住,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像是头顶的轮廓。
“魔魇神啊…我记得是北原唯一的真神吧?那个钟鸣说的‘邪神’应该也是在说他吧。啧,鬼知道那个地图是罗刹山峡的地图,我扔给小橘子了,希望他没扔掉吧。”
夏至那一句小橘子顿时让陈浩回想起了那天喝醉后蹲在桌上的事,尴尬得他差点冲出去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别说了。
“说起这个,你给我的不是守墓人偶的设计图。”
“啊??!”
“应该是在王鼠眼掉包设计图前就被人掉包了吧。”
“这就是你杀张贼眉的原因吗?”
“嗯,但在他身上也没找到设计图。我得到的消息是流向了客音王国的黑市,不知道拦不拦得下来。”
夏至长叹了口气,说:“这下麻烦了,要是捅到审判所那,咱俩起码得监禁个十年八年。”
“追不回来的话,只有顺着修女的计划拉下第八审判,让审判所没精力管我们了。”
她“嘁”了一声,骂了两句修女,又骂了两句审判们。陈浩本以为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了,却听见夏至说:“对了,在碧羽城站,把陈浩踹下去的人是你吗?”
“反正你会把他捞起来的——虽说手段有些过于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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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浩并不是很理解夏至这个人的行为逻辑,但有一点她说得没错:把他从月台上推下去的那个人才是列车惨案的罪魁祸首。
就算没有列车惨案,也有那人踹得他屁股生疼的事实。于情于理,他都该把那人揪出来揍一顿。
夏至穿鞋站着比千都要高一些,应该有一米八,那个人身高至少一米八往上走。听他们的对话,他应该也会去客音王国,而且很可能和夏至很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共犯。
所谓的共犯,也有个好听的说法,叫做搭档,因此陈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风翎。
但楚风翎曾经明确地表示过,如果下地狱就能见不到夏至,他愿意现在就跳楼。
至于他没有真的跳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夏至即地狱。
现在好了,楚风翎脱离了这个地狱,他和千倒是掉进来了。
陈浩从嫌疑名单上划掉了楚风翎的名字,一时半会却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嫌疑人。
他只能带着满腔的怨念在列车上走动,装成检票员看每个人的目的地,试图找到符合标准的嫌疑人。
然而直到下车他也只成功检查了一节半车厢,还把自己累个半死。
客音王国到底比璟辰国要强,没有出现克扣民众暖气补贴这种事,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窝在家冬眠。银石城的车站更没有像碧羽城那样贴着大横幅,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月台烧纸,祭奠在不久前的事故中丧生的人们。
陈浩只看了那些人两眼便心虚地将目光移开,余光却扫到了一个略眼熟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钟鸣。她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正向他们招着手。
“……”md,准没好事。
钟鸣飞奔过来,挽住了千的手臂,甜声道:“表哥!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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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车站后,陈浩才发现银石城萧瑟得似乎有些过头了,和他们先前待的碧羽城的区别绝对不仅仅是“有没有供暖”、“市民出不出门”的问题。
街道边几乎所有的店铺都锁了起来,甚至有些铺面直接用砖封了起来。脸色青黑的流浪汉躲在街角,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
街上只有两个行人,其中一个一脸麻木,擦着墙缓慢地走着,从衣着来看,应该是警察署的职员;另一个应该只是普通市民,经过他们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下,小声道:“外乡人!”
陈浩脑子里弹出了两个字——死城。
没有生气,没有希望,居民的数量甚至没有房子多,还在逐步减少。每个人都麻木地活着,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少,也不想知道。只是机械性地运转着自己的生活,等着死。
就和他的老家枫城一样。
他生活在枫城时的记忆不是很清晰,只是隐约记得有着同样灰暗的天空、被砖块封死的房子,还有……死掉的鹦鹉。
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一切和枫城沾边的东西。
“到了。”
钟鸣以千的表妹的身份邀请他们住在她家里,陈浩和千知道这是为了方便调查她家人的死因,自然不会拒绝。银石城冷清成这个鬼样,当然也没什么旅店能住,只能一窝蜂地涌进钟鸣家里。
他们站在一个关张已久的饺子店门口,饺子店右边有一扇完全锈蚀的铁门,钟鸣扶着铁门上的栏杆往后一拉,竟然直接将整个铁门拉了下来。
铁门后是狭窄幽暗的楼梯,楼道内弥漫着一股怪味,像是草木腐烂的味道,又夹杂着几丝甜味。
钟鸣带着他们上了二楼,走到一扇相对比较干净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你的信件不用处理一下吗?”东方远荣指着已经漫出来的邮箱问道。
钟鸣开门的手顿了一下,她扫了眼邮箱,说:“啊,这个啊,我处理不好的,要等妈妈醒过来才能处理。”
不同于灰尘遍布的楼道,她的家里很干净,家具不算多,但是到处都堆着卷起来的毛毯。最大件的物什是壁炉边的一台织机,上面还有织了一半的毛毯。
东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低声道:“伯母是在午睡吗?我们是不是改小点声。”
“没关系的,她已经睡了很多年了,我们不会吵醒她的。”她指了指餐桌边的一扇门,“就在那里,妈妈和妹妹,都睡在那里。”
东方远荣脸色变了变,夏至抬脚直接踹开了门,大量的灰尘扑了出来,呛得啤酒和果酒咳了半天。
陈浩用手遮住口鼻,对砖姐说:“你趁现在把两个孩子带出去,一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砖姐点了点头,将啤酒和果酒一左一右夹在胳膊底下出了门。这时陈浩突然想起来,砖姐应该算是这俩孩子的杀父仇人,这么安排似乎不太妥当。
然而,灰尘散去后,房内的景象让他觉得就是直接把孩子踹出门也是妥当的。
两具暗褐色的干尸抱在一起,蜷缩在窗边。她们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但他莫名觉得这两人死前应该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你管这叫睡着了?”东方远荣指着干尸,难以置信地看向钟鸣。
“不能这么叫吗?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睡过去的啊?”钟鸣说,“妈妈说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是……吾神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