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陕西省、汉中府、鸡头关南。
就在鸡头关南,官道两侧的山坡高地之上,原本应是无人的地域此时却是布满了军帐。
一面面红旗飘扬,一顶顶军帐林立。
鸡头关,位于褒城城北,关口有大石状如鸡头,故名。
秦蜀此咽喉,地系汉家终始远。
风云护祠宇,灵昭阁道往来人。
鸡头关易守难攻,古时被称为秦蜀咽喉。
崇祯七年的时候,流寇大举向南之时,褒城县知县易道粹断栈道,隔绝鸡头关,使得汉中府未受兵祸。
三月初时,陈望收到了洪承畴的军令,而后便带兵一路急行赶至鸡头关,以防如今盘踞在凤翔、西安两府的流寇南下进入汉中府腹地。
二月下旬,李自成与高应得于泾阳会师。
孙传庭与洪承畴分兵守卫东西两地,欲要将李自成、高应得两部围困于泾阳。
但就在临阵前夜,孙传庭部下军将许忠反叛,李自成亲领精骑发动夜袭,里应外合之下,明军遭逢大败,损失颇为惨重。
孙传庭一路退到三原,依靠着此前召集的西安三卫上万名卫军,才算是暂时稳住了局势。
但是原本设好的包围网也就此告破,李自成这一次出山奔走,带的都是精骑和马军,转进如风。
而高应得、蝎子块等众麾下也全都是精骑马军,可以日夜行军昼夜不息,最快一日可行数百里之地。
李自成在击破了孙传庭设下的防线之后,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领兵向着咸阳挺进,而后再度朝着西面的凤翔府转进。
洪承畴领兵屯驻于泾阳西南,但是他麾下骑兵统共不过五千之数,哪里又能够守得滴水不漏。
李自成领兵奔入凤翔府内,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经由陈仓道进往巩昌,另外一路则是再走陇州方向作为策应。
本来守卫凤县,隔断陈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此前凤县民变,最后整个凤县都被付之一炬,早已经是化作了焦土,根本无法作为要塞驻守。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迅捷,在陈望收到信时,李自成其实已经是带着大军通过了凤县进入了巩昌府了。
不久之后,陈望又收到了第二条军令。
“据守沔县、鸡头关两地,不可使流寇窜入汉中腹地。”
随着第二封军令传下,陈望也获知了更多的事情。
李自成如今可谓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兵强马壮,马军超过五万人,麾下跟随的七十二营的营首足有九位,部下有精骑近万。
李自成已经是经由凤县进入巩昌府后,化整为零,分散于略阳、凤县、两当、徽州、成县、桃州、岷州、阶州、文县等地的深山巨谷中。
洪承畴之所以命他扼守于沔县、鸡头关两地,就是因为在两地的周边有不少的流寇在活动。
在凤县的西南、东南两处地域似乎是七十二营之中的小红狼和混十万。
而在略阳一带的活动,则是仁义王和祁总管。
明军如今已经是失去了对于汉中府的西北略阳一带的所有控制权。
流寇转进的速度快如闪电,虞关早已损坏,略阳因为此前的流寇的破坏仍然残破,早在三月的中旬便已经是被仁义王领兵攻破。
陈望虽然是汉中府镇守副总兵,但是丢失略阳的罪责却并不需要他来背。
毕竟名义上他麾下只有近三千的营兵,加上协防的卫军野战兵力都超不了六千。
因为之前洪承畴下发的命令是守卫兴安,戒备郧襄,防备的地方一直都是东面的郧襄,而现在危险却是从西面和北面。
略阳这些地方洪承畴原先都已经是分兵防守,只不过他留下的守军并没有能够扭转局势。
略阳失陷,发布的命令自然就是镇守沔县。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巩昌府的流寇南下可能,那么不如直接
陈望这一次一共只带了四部的兵马,骑兵一部,步兵三部,合计也才三千六百多人。
其余的军兵仍然由胡知义带领驻守于兴安。
郧襄一带仍然盘踞着为数众多的流寇,并没有被完全的剿灭,威胁还没有瓦解,自然也还需要镇守。
鸡头关上,陈望站在关楼之上,眺望着有远处连绵的群山,神情凝重。
陈望已经是从北方传来的这些信息之中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高应得的他闻所未闻,而情报上却显示他带领着蝎子块、张妙手重返陕西,进入了西安府中,并和李自成在泾阳之外会师。
而接下来的泾阳之战,竟然是明军的失败的告终。
如果按照原来的进程,应当是在孙传庭的围攻之下,蝎子块和张妙手两部损失惨重,接连受挫先后投降于孙传庭。
但是眼下的情况,蝎子块和张妙手并没有投降,而是跟着李自成打了一场胜仗进入了巩昌府的中南部、盘踞在汉中府的西北部。
一切都与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原本在陕西境内搅动风云满天星、混天星早早便已经战死,而过天星惠登相也没有再度反叛。
惠登相被孙传庭管的老老实实,和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带领兵马一起进剿西安府南部商洛地区的流寇。
陈望知晓历史这一巨大的优势如今正在不断的变小,关内的一切正向着未知的结局滑落而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关楼之下陡然传来,陈望微微偏头,余光之中陈功已经是登上了关楼。
“沔县回报,周遇懋于前日已经抵达沔县周边。”
陈功走上前来,守卫沔县的任务被陈望交给了周遇懋,跟随着周遇懋一起行动还有一千余名汉中卫的正军。
这些正军都是汉中卫原先的军兵,陈望并没有调动右、后两处千户所的军兵加入战场。
现在正值农忙时分,春种没有过去多久,两所如今皆是百废待兴,人力完全不够使用。
屯田种地,军械制作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想起来容易,但是实际左起来其实却是极为艰难。
就说为了保证耕地的灌既一事,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引水渠,还有修筑水车,不然单靠着人力只怕是将耕地的人都累到虚脱。
陈望手扶着栏杆,心中推敲。
原本他让周遇懋前去沔县守卫,是因为事先清楚知晓历史。
李自成在历史上的处境比起现在要更为艰难的多,高迎祥身亡,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投降者甚重。
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从巩昌府经由汉中府略阳南下攻破宁羌州,走宁羌州过七盘关挺入四川。
但是现在看来其中又多了无数的变故。
陈功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了一步低声问道。
“周遇懋那边算上卫军也才三千人,听说李闯麾下精骑马军足有六万多人,步队饥兵在进山之前就已经有十万多人。”
陈功顿了一顿,想了想后接着说道。
“现在李闯麾下的军兵比起原来恐怕是只多不少。”
“就算是借助地势关卡,李闯大举进攻,周遇懋只怕也是招架不住。”
陈功不是危言耸听,这一切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而且概率还不小。
但是如今局势已定,李自成接下来的到底如何计划都是未知,再从兴安调兵过来却是不一定来得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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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跟着他一并镇守鸡头关的军兵也不能擅动,他记得现在盘踞在凤县的小红狼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就是崇祯十年的时候从凤县杀入了汉中府内,后面是贺人龙领兵驰援才解决了汉中府之围。
思考良久,陈望也已经是下了决断。
“传令给胡知义,命其领兵火速驰援鸡头关。”
援兵必须要调,哪怕是来不及也要调,守不了沔县就守汉中城。
陈功应了一声之后当即便下了关楼,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至关重要,流寇的威胁就在不远,谁也不知道到底流寇会怎么行动。
陈望走入了关楼之中,找寻了一张座椅坐了下来,现在局势的复杂程度已经是逐渐超过了他的预想。
他救下了曹文诏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起初这些影响并不大。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件接着的一件的事情不断的发生变化,现在的一切正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陈望眉头紧蹙,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陈望很想宽慰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是事实上流寇进入汉中府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自成麾下如今也算是兵强马壮,虽然比起当初全盛时期的高迎祥要差得多,但也不容小觑。
汉中城陈望有信心保得住,但是那些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只怕是全部都要遭殃。
而且要是丢了一两个汉中府内的城池,只怕是陈望也是要和贺人龙一样丢官留职,戴罪立功。
陈望抬起头,看向关楼之外。
现在是崇祯十年的三月,他记得这个时间段,一个对于历史极其重要的人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崇祯的视线之中,而后一跃成为了明庭之中举足轻重的人。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
一名身穿着赤色云肩通袖龙斓直身,头戴着翼龙冠的青年正紧蹙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奏章。
能够处在乾清宫,还能穿着龙纹服的人,自然只有皇帝一人。
少时即位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有十年的时间。
今年崇祯其实只有二十六岁,但是他的面容看上去却是让人很难将他和意气风发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二十六岁的崇祯面容看起来更是寻常人的三十六。
暖阁内四下都没有炭火,但是却是温暖如春。
崇祯并非是一个人独自坐在西暖阁之中,在他桉桌的下方,正坐着如今新上任兵部尚书杨嗣昌。
前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接任者便是杨嗣昌。
原先因为进剿不利而被罢职的三边总督杨鹤正是杨嗣昌的父亲。
杨嗣昌生的中正平和,此时他头戴着梁冠,穿着一身正红的蟒袍,腰系玉带正襟危坐于下方。
杨嗣昌留着长髯,胡须乌黑深沉,双眼顾盼之间显出点点精芒,他很好继承他的父亲的长相,仅看相貌的话,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不少的好感。
杨嗣昌熟悉典章故事,工于笔札,富有辩才,与张凤翼的呆滞木讷之状迥然不同,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奏疏上面是杨嗣昌提交出的建言,他已经全部看完。
但是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崇祯还是有很多的地方感觉模湖。
“能否简单的为朕解释一下,何为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杨嗣昌目光微动,身躯向前微倾,胸有成竹道。
崇祯问出的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如何对答他的心中也已经是早有腹稿。”
“回禀陛下,所谓四正,即是指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设四巡抚分剿而专防。”
“六隅则是指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六省之地,也六巡抚分防而协剿。”
“四正六隅共计十省之地,各设兵马协同进剿,十省之地即为十面。”
“而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此所谓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崇祯心中微动,但是面上仍然没有多少的变化。
登基多年,他已经明白了应当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到如今崇祯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对于一切政务都懵懂无知的少年。
杨嗣昌提出的方略崇祯粗略的看了一遍,比起朝中的那些只会束手空谈的大臣何止强上百倍。
崇祯虽然面色不改,但是杨嗣昌宦海沉浮多年,对于人心的揣摩早已经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攘外以安内为先,强兵以足食为本,保民方能荡寇。”
杨嗣昌知道崇祯的心中仍然还有迟疑,所以他准备再加上最后的一把火,彻底换取崇祯的信任。
“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
“外患固然不可图缓,但是内忧却是应当更为紧迫。”
“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枯干,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