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方尼姑六岁出家,从此与方家断了联系。
她只知道自己父亲是贤字辈,至于父亲有哪些叔伯兄弟,她是一概不识。
方独树告诉她:“我父亲与你爹的父亲是亲兄弟,你爹是我嫡亲堂兄!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我排老七,你可以叫我七叔。”
碧方平静喊了一声七叔。
她脸上没有多少动容,应该是出家时久的缘故,养成了澹泊性情,佛门讲究绝忧绝愁,无喜无悲,旨在悟破红尘,甩脱世间一切羁绊束缚。
但凡佛门弟子,基本都会与各自家族断绝联系,虔诚皈依佛道。
碧方禅心仍旧不够,否则她不会对方独树以长辈相称,更不会去盗取刺剑鼎。
方独树见她虽然显露有佛门修士的举止,却没有完全断了俗念,就问她:“你现在已经出家,是不是追回刺剑鼎,对你意义不大,为什么还要冒险抢鼎?”
她本本分分的回答:“父亲死时,小侄年纪尚幼,他只把我托付给小愿寺的望梅师太抚养,并没有向我透露方家之事,等我筑基有成,望梅师太把父亲遗物交还给我,父亲留下遗言,指明一事让我去做。”
“让你追回刺剑鼎?”
“嗯,父亲生前执掌着刺剑鼎,此鼎在他手上被抢,他无脸再见族人,遗愿让我追回刺剑鼎,然后找到方家族人,把鼎交给方家族长。”
“如果方家已经绝嗣,再也没有族长呢?”
“那就让我还俗,重建方家祖庙。”
当年,她父亲方贤良曾经是尚方城仅有的几位筑基期修士,因为护城不利,导致家门覆灭祖鼎遗失。
方贤良一心一意要追回刺剑鼎,好将功补过。
为此,方贤良甚至没有参与方家族人的撤离行动,仅仅把女儿安置在西疆小愿寺,然后再次前往乌焦城夺鼎,结果被仇家打成重伤,后含恨而终。
碧方六岁时已经与父亲绝别,要说她与方贤良有多深的感情,那并不现实,但身为子女,父命不能不从。
她筑基后得知方贤良遗愿未了,宁愿冒着性命风险,触犯寺规的严厉惩罚,也要去乌焦城抢夺刺剑鼎,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原本她已经抢鼎成功,可惜在返程时露出破绽,遭到乌目叟与焦婆追杀,最终被堵在沙漠里。
早前她以为自己会必死无疑,想不到自己的亲叔父会神兵天降,她心里甚是激动,恨不得大哭一场,但自幼修行的佛法,让她强忍下了所有躁动情绪。
“你爹……也是难为你了!”
方独树认为方贤良处事不妥,不应该太执着于一座钟鼎的得失,方家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方贤良的遗言应该让碧方寻找方家总坛,先与族人汇合,等蓄积了力量后,再谋求夺鼎也不晚。
“父之命,子必从。”
碧方语气轻柔,却透着斩钉截铁之意,她像是那种内心刚烈的女人:“小侄不觉得是难为,只是本领不济,差点愧对父亲遗命,还好七叔及时赶来,保住了祖鼎。”
方独树把七口鼎剑取出来,却没有交给碧方,而是说:“这一座刺剑鼎的鼎文颇为玄妙,我需要观读一番,等我领悟过后,到时再交还给你。”
碧方不敢承受,忙道:“小侄拿鼎无用,就请七叔留在身边,即使七叔自己不用,也可以交给族内,早前青青前辈曾说,吾家贤辅叔父与琼英姑姑已经重建尚方城,让刺剑鼎重归城中,也算是完成了父亲遗愿。”
“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方独树训了一句:“不过是一座练气期的道鼎而已,不值得去费神重视,你真有这闲心,不如把修为尽快提升到中期,等将来再遇上乌焦两族修士,才不致于再落败!”
碧方一怔,再不敢啰嗦:“侄女记下了。”
“那就起来吧!”
方独树这才示意她起身。
这时青青已经领着小鹰走过来。
碧方见小鹰修为深不可测,竟然比方独树还要深厚,就准备以前辈之礼参拜,谁知小鹰先笑着喊她:“见过碧方师太,我是小鹰,树哥与青青姐的义妹。”
说完去问方独树:“树哥,碧方师太是你侄女,这么亲的关系,我喊她师太是不是太见外了?但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才合适。”
方独树道:“直呼其名,叫她碧儿!她以后要是不愿意还俗,那就继续叫她师太,出家人不分什么见外不见外。”
这番话让碧方对方独树印象大好,既然这位叔父如此说,那应该不会强迫她还俗。
其实她对出家没有特别偏执,只是从小长在寺院里,她已经习惯了出家人的生活,冒然还俗她会非常不适应。
随后,方独树清理了战场,处理掉焦婆的尸体与神魂。
青青御起骨车,搭载几人继续赶路。
途中方独树手指小鹰,给碧方介绍情况:“你这位小鹰姑姑,她身份有些特殊,暂时不方便在修仙界行走,我也不能把她带回黎国尚方城,准备把她安置在小愿寺的领地里,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碧方旋即说:“不如让小鹰姑姑直接下榻在我的灵碧斋里?虽然距离小愿寺比较远,却胜在僻静。”
“灵碧斋?”
方独树奇道:“难道你不是在小愿寺里修行?”
“小愿寺是上院圣僧们的法场,我一直都住在下院。”
碧方开始给方独树详细讲解小愿寺在西疆勒州的立派情况。
小愿寺是佛门宝殿,派内修士全是不问世事的出家人,他们不需要让谁朝贡,虽然勒州内的几十座城池里全都存在修仙世家,却不用定期向他们上缴贡品。
但佛门也需要供奉香火,化缘求斋。
道士们喜称‘道友’。
和尚们开口则是‘施主’,施主是怎么来的?都是供奉香火供来的。
勒州境内的几十个修仙世家,他们定期都要拜庙参佛,把贡品投放到香火池。
而勒州的每一座城池的领地内都分散修建有多座寺庙,这些寺庙的主持全是从小愿寺指派下来,专门负责在当地收集香火,同时要给本地修士开坛讲法,再给百姓行善祈福。
“灵碧斋是小愿寺下辖的三百三十七座下院之一,我是灵碧斋的驻院主持!”
碧方执掌着一座寺院,完全有能力安置与照顾小鹰:“灵碧斋的任何事务都由我一言而决,我不会泄露小鹰姑姑的踪迹,另外灵碧斋建在城外的山林间,日常少有修士途径,让小鹰姑姑住在斋内,比住在小愿寺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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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独树听了心想,如果碧方所讲是实情,那灵碧斋环境绝对适合小鹰隐居。
不过小愿寺的下院数量,着实惊到了方独树:“区区一个勒州,不过是西疆偏壤区域,竟然开建了三百多座寺庙吗?”
“小愿上院的圣僧们认为三百座仍旧不够,将来还要继续扩建呢!”
碧方道:“目前的勒州境内,每隔几十里都能看见一座庙宇,当地百姓热情供奉,拜佛也虔诚,他们都是主动兴建庙宇,然后请上院弟子过去主持。”
“佛门这么鼎盛,当地修士家族应该都是传的佛法吧?”
方独树觉得只要佛门弟子愿意在凡间行善,给当地百姓解决困难,信奉就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修行佛法还是道法,大部分修士都没有门第之见,反正能长生就行,假如不能长生,管你佛门还是道门,一概弃之如敝履。
这就是修仙界的现状。
“据侄女所知,勒州的世家大族弟子,八成都是当地下院寺庙的俗家弟子。”
碧方亲自教导过俗家门徒,她的灵碧斋在当地有这样的关系:“这些俗家弟子虽然没有剃度,却也要执行斋戒,遵循佛门清规,他们日常修行的功法也往往是佛经。”
提到佛门清规时。
方独树忽然想起一事:“佛门规矩最是严厉,我好像听说,佛门弟子一旦出了家,就要与外界断绝关系,假如在外结怨,惹出祸事,佛门非但不会护短,反而会把弟子逐出门墙,是否有此事?”
碧方稍显尴尬,她正是顾忌门规,在盗取了刺剑鼎后,她才不敢返回小愿寺躲避,也不敢找下院同门求援。
佛门的嫡传弟子,不止是苦修士,而且是卫道士,他们眼里没有情分可言,只有偏执的维护门规与扞卫道统。
“偷盗在小愿寺是恶业,卷恋红尘挑动凡间是非,这在小愿寺属于不赦刑法,我去抢夺刺剑鼎,如果被上院知道,不止会被革除佛籍,也会被废掉修为,再施以刑杖。”
碧方望向方独树,表明心迹:“七叔,侄女不怕刑罚,但假如我寻求同门支援或者逃入上院避难,刺剑鼎肯定会被收缴,再也讨要不回来,为了完成父亲遗命,我才铤而走险逃入大漠,想仗着地形甩脱乌焦两人的追杀,却未能如愿。”
“你从乌焦城取走刺剑鼎后,除了乌焦两人,身份还有过暴露吗?”
方独树要考虑后患问题,如果碧方盗鼎一事被其他人获悉,方独树会帮她善后。
“因为事关小愿寺门规,我行踪非常严密!”
碧方更加不愿意让盗鼎一事外传,她行动前做过周密计划:“只有乌焦两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如果不是早前在沙漠里,我主动提及刺剑鼎是吾家祖鼎,那乌焦两人不可能知道我姓方。”
这件事根本没有后患。
方独树点头:“这就好。”
这时青青驾驶骨车已经翻越小愿山。
驶出这片山区后,继续往东走就是勒州境内,每隔十余里都能望见凡间村落与田场,寺院与修士身影也会逐渐增多。
碧方拍了拍骨车的车柄,向方独树提议:“七叔,小愿上院的圣僧们全都排斥邪祟之物,他们不允许任何妖魔鬼怪在勒州境内流蹿,但凡遇见就要剿灭,这是门规之一,甚至是修炼邪道的修士也不准在境内行走,如果发现会进行驱逐。”
青青一听,立即刹住了骨车:“公子,奴婢是不是收了幽王座,钻进化骨镯里?”
小鹰左右看看,听不懂几位大人在讲些什么东西。
方独树问碧方:“你觉得你青青姑姑需要藏匿形迹吗?”
碧方思虑片刻:“只用撤掉骨车,换上一件新的飞行法器就可以了,至于青青姑姑,我有一串隐气佛珠,青青姑姑戴上后,除非在她身上施法查探,否则即使筑基后期修士也看不穿她的虚实。”
方独树一摆手:“就这么办,你安排吧!”
碧方虽然是方独树侄女,却是本地修士,在勒州境内行走期间,途径什么地界最安全,应该注意什么忌讳,碧方全都烂熟于心。
她取出一朵莲花状的飞行法器,让几人坐上,然后亲自掌舵,选了一条荒僻不宜遇上修士的路线,朝着灵碧斋赶去。
如此飞行了小半日,他们途径一座城镇,城镇后方是一片小丘陵,陵上种满了青梅树。
在梅林之间,凸起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山上修建着寺庙院落,碧方手指过去:“七叔请看,那里就是侄女常居的灵碧斋。”
方独树俯瞰大地,瞧见丘陵之间流淌着一条青河,弯弯曲曲正好从灵碧斋的山脚下流过,尽头位于丘陵前方的城镇附近,但方独树顺着河道寻找,却望不见源头在何处。
他就找碧方打听:“那条青河是从哪里流来的?”
“岐水河!”
碧方介绍:“这条河是人工河,由下院弟子与当地百姓一起开凿,源头在岐水河,其实是开挖的岐水支流,因为西疆毗邻天绝漠,勒州缺少水源,上院圣僧就决定从岐水河内引流,至今已经挖掘了一百多条支流河,主要是为了灌既途径的良田,造福当地百姓。”
“支流越多,岐水河的水位会随着下降,灵气也会流逝。”
方独树觉得小愿寺的僧人过于大胆:“那些圣僧就不怕凉国其它宗门兴师问罪吗?”
岐水河流经凉国五州之地,这条河不独属于小愿寺,而是归凉国五大宗门共同所有,小愿寺在自己掌管的水域内乱挖支流,这会严重影响其它四派的利益。
方独树认为凉国几派会因此闹矛盾。
碧方却说:“七叔,上院至少千年没有经历战火,圣僧们又非常低调,金丹期愿师进阶元婴后,从不举办庆贺大典,上院至今到底隐居了多少元婴期圣僧,这是一个秘,凉国修士全都认为,其它四派加起来,也打不赢上院,他们对开挖支流的事,始终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看来拳头大是可以任性的,也可以胡作非为。
这道理貌似在哪里都适用啊。
方独树不禁失笑。
他心里比较喜欢小愿寺的作风,支流也挖的好,等在灵碧斋定居后,可以让青青居住在山下河道里,并定下通天牌坊,到时就能够把妖气彻底隐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