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钩如蟒,横绝荒野,杀伐骤起,悄然无声。
几乎同一时刻,一股奇异的波动从顾长安的体内豁然升腾,似涟漪扩散,如潮汐涌动。
周围的光景骤然变化,恍若水墨一般变得虚无辐散。
嗡……
李末眉头一挑,右手轻抚,便将解琵琶的毒钩荡开,后者娇躯轻颤,顿时便收了术法。
下一刻,周围的光景又恢复如常,好似一切如镜花水月,转过无痕。
“嗯!?”
就在此时,顾长安猛地勒住缰绳,冷冽的眸子豁然凝起,环顾四周,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浓烈的警惕之色。
“你有没有感觉到杀机起伏!?”顾长安沉声道。
“没有哎。”
李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解琵琶,眼中警告的意思呼之欲出。
他也知道,解琵琶曾经毕竟是一洞之主,凶威霸道,被人当面调侃,亵渎威严,自然无法忍受。
解琵琶朱唇轻咬,却是有些倔强的转过头去,可是心中杀机却已在李末的警告之下渐渐消散。
“这一趟感觉不会太平。”
顾长安的声音将李末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你的大梦万古功越发厉害了。”李末看着顾长安,似有深意道。
解琵琶乃是大妖修为,刚刚出手,寂静无声。
然而,刹那须臾之间,顾长安周身如置幻境,颠倒虚实,化险为梦……
这便是大梦万古功恐怖之处,一切恶遇,尽在法内,顾长安本身便是那虚实的界限。
就算他自己无法感知,可当诸劫起,群难至……那一门法,那一道线便会悠悠自转,不容化解。
“难怪自古以来,噩梦一脉专修难精,被美梦一脉所忌惮……”
李末若有所悟,对于这一脉的法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
自从顾长安降服心魔之后,他的力量越发恐怖,不仅获得了大魔的部分能力,甚至已经领悟到了【噩梦一脉】传承的精髓。
他再无执障,能够从诸多噩梦之中汲取养料,化虚为实,以实指虚,实力之强,比起李末初来乍到不知恐怖多少。
“老顾,你是怎么得到这份传承的?都没听你提起过。”
李末紧握缰绳,晃荡到了解琵琶的身前,挡在了顾长安的身侧,忍不住开口询问。
按理说,顾长安不过是青蟾城的一位小吏,这样的身份背景,实在难以跟大梦万古功这般传承联系到一起。
毕竟,在凉州,像他这样的小吏到处都是。
李末知道,顾长安必定有着极为特别的过往和机缘。
“这……”
咚咚咚……
就在此时,地面轻轻震动,远处一阵“隆隆”声响传来。
李末抬头望去,便见一阵尘土扬起,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奔袭而至。
最前方竟有一队黑甲重骑开道,扫清行人,指引前方不远处的官道。
“什么人这么大阵仗?”李末眉头一挑,不由露出讶然之色。
大乾律法严苛,凡有私藏甲胄者,非流即死。
所谓“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按照大乾律令,私藏一副甲胄的罪过等于私藏三副弓弩,私藏三副甲胄便可以直接处死。
眼前这一对黑甲重骑的装备看着可不像是朝廷制式,重甲,钩锁,弓弩,佩剑,大刀……一应俱全,这样的武装哪怕仅仅一套,出现民间,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更不用说,这是一队重骑兵卫,而且居然敢大张旗鼓,在官道纵驰,引马开道。
要知道,前面不远便是九江府。
那里可是凉州的首府。
“世家……”
顾长安紧握缰绳,眸光凝起,盯着那一骑绝尘而至的猎猎旌旗,上面绣着一特殊的徽纹,双手如莲绽开,托着一柄利剑。
“世家……”
李末若有所悟。
天下世家,盘踞一方,恍若国中诸侯,传承千年不止,势力庞大,盘根错节。
自古以来,王朝兴衰都与世家紧密联系。
远至大乾开国,近至神宗灭法,背后都有世家的支持和推波助澜。
就像【东海王氏】,连坐镇东南号称拥兵百万的镇南王都要忌惮三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于阶层之下的普通人而言,世家也是他们的选择……甚至于在地方上,有些人只知世家,不知朝廷。”
顾长安声音沉重,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世家的分量,以及那种不可越跃的阶层和压迫。
在这片土地之上,他们便是王,便是神,能够掌控一切,也能决定一切。
“这是哪一家?”李末忍不住问道。
顾长安目光微沉,看着那渐近的人马,终于开口。
“顾家!”
“北凉顾家!”
“嗯!?顾家!?”李末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惊异地看向顾长安。
“凡者避让!”
就在此时,一阵高呼震彻,回响官道。
那一列车队已然到了近前。
到了这时候,李末分明看清,黑骑重甲胯下的马种非同寻常,鬃毛如火,四蹄毛发浓烈如焰云,额头处甚至还有些许鳞片分布,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连高头大马的【象鬃马】都喘起粗气,纷纷低下了头。
“火龙驹!?”
李末倒是认出了这马种的来历。
火龙驹,在凉州【宝驹录】上的排名远在【象鬃马】之上。
传闻,此马身负火蛟血脉,方一出生便体力惊人,堪比虎熊,到了成年,更是气力惊人,奔跑起来,汗如血,鬃如火,寻常妖鬼都不敢靠近。
如此良驹,更是异种,寻常显贵根本供养不起,纵然有钱,也没有渠道购买。
这是身份的象征,唯有世家可有。
宝马,名剑,女人……从来都是上流贵族的专属玩物。
轰隆隆……
在火龙驹强大的压迫下,象鬃马的步伐变得杂乱起来,下意识向着道路两旁躲避。
几乎一阵风的功夫,那队人马疾驰而过,黑甲重骑眸光冷冽,如同鹰隼始终盯着前方,看都不看两旁的路人一眼,那种超然高绝,似如古语所言,仙不与人居,龙不与蛇交。
“那马车里面藏着一位高手。”
就在此时,解琵琶看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的车队,忍不住开口了。
她本就是大妖境的高手,经过李末放生,又觉醒玄功,感知何等敏锐。
“顾家的高手!?”
李末若有所思,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顾长安。
“老顾……你也姓顾,该不会跟这北凉顾家是本家吧。”李末随口打趣道。
顾长安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还真是!?”
李末怔然,他不过一句戏言,却没有想到顾长安竟然还有这般来历。
“我这个‘顾’跟方才那个‘顾’可不一样……“
顾长安缓缓收回了目光,平静道:“我是庶出……”
解琵琶闻言,下意识多看了顾长安一眼。
就连她都知道,天下世家之中,最论宗族血脉,自古嫡庶有别。
凡是庶出支脉,说不好听的,也就是更加可靠的家奴罢了。
尤其是像【东海王家】,【北凉顾家】这样的千年世家,凡是庶出,到了年纪,便要分配到族中的产业之中,从底层做起。
对于世家的统治者而言,这些庶出毕竟也是宗族血脉,比起外人,比起寻常奴仆要可靠得多。
这些庶出之中,有用者自然会受到重要提拔,可再怎么提拔,也只是宗家手中的一把剑而已。
至于那些无用者,下场可想而知。
“我娘亲出身不好,官妓贱籍,死后连祠堂都进不了,更不用树碑立牌……我很早就离开了顾家,靠着机缘修炼出了一身本事,在玄天馆谋了差事……”
顾长安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色,幽幽的目光似乎已经飞到了九江府。
“所以……顾家的高门,我是万万不敢认的。”
“老顾……”
感受到顾长安波动的情绪,李末目光微沉,他知道这些出身世家的人,从小身上便被披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末咧嘴轻语,悠悠的声音如入春风,飘荡在这漫长的官道之上。
解琵琶站在李末的身后,用着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李末,似在重新认识他一般。
顾长安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李末,憋了半天,方才道:“你这话可是有些犯忌讳。”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胆子放大一些,什么宗族阶层……算个屁。”
李末白了一眼,颇有些不屑。
在他眼里,顾长安可是【大梦万古功】的传人,潜力巨大,不可想象,不知比起顾家那些同辈要高贵多少。
若是放眼将来,什么宗族,什么世家……不过烟云而已。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顾长安喃喃轻语,下意识点了点头。
“或许……你说得对……说起来,当年僧王也是庶出之身……”
“僧王项凡尘!”李末眸光微凝。
此等秘辛,他倒是听说过。
僧王项凡尘,他出身【岭南项家】,后者同为千年世家。
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出身的关系,便被送到了天禅山。
天下三千山门,说不好听的,也就是修行一路上的基础教育,哪怕天禅山这样的当世顶尖宗门,初苗境的灵息便已经算得上顶尖高手。
可是谁能想到,自幼出家的项凡尘,竟是表现出碾压同辈的天赋,十六岁以魁首之姿进入玄天馆,堪堪二十年便屹立当世一流,位列玄天七绝之一,号称僧王。
“听说僧王登临大位之后,便曾经回到【岭南项家】,闹得天翻地覆,宗家一脉几乎被杀光了……祖宗定下的规矩也被他全部推翻。”李末忍不住道。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号称【僧王】的出家人,杀性如此之重,尤其是以他当时那样的身份,屠戮宗族血脉,居然百无禁忌,如同魔王。
“他修得禅法非同一般,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无想无念,便随心所欲,眼见为空,便无杀戮,更无亲族。”顾长安不由感叹。
僧王的气魄确实古来罕有,压折了千年世界的脊梁,从此之后,岭南项家只知僧王佛法,不知祖宗规矩。
可是普天之下,僧王这样的人又有几人?
那可是玄天七绝之一,能够匹敌天下八大妖仙的无上存在啊。
“老顾,你这思想很不对头,不要看轻了自己……我很看好你……以你的潜力,千年世家算什么?说不定将来连龙子龙孙都要被你踩在脚下。”
“你胡说什么呢?”
顾长安狠狠瞪了李末一眼,龙子龙孙是什么?那可是皇家血脉。
他怎么可能踩得到。
虽然知道李末是在宽慰他,可是这样的胡说八道还是显得有些过火了。
“上路吧……”
顾长安勒住缰绳,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李末,叮嘱道:“对了,进了九江府,你尽量低调些,尤其是别招惹顾家的人。”
“我看着像惹麻烦的人吗?”李末有些不满道。
“我是怕麻烦找上门。”顾长安摇头道:“你或许不知道,当年黑剑纵横北邙,横扫凉州,可是跟顾家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又是黑剑!?”李末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干嘛了?”
“听说当年黑剑为了炼铸【永夜剑】,洗劫了顾家的宝库,还杀了不少人……鲜活人头滚滚,在九江府的城门前挂了一排,跟灯笼似的……”
永夜剑,那可是黑剑成道的法剑,凶名惊动天下。
当初为了炼制此剑,可是闹出了不小动静,他将在归墟和洪门积攒的家底都投入进去,即便如此,却还不够,不得已只能盯上了北凉顾家。
“太猖狂了……”
李末闻言,不由拍案而已:“这么嚣张,朝廷居然放人不管?”
“你忘了?他暗地里还是北邙荒丘总瓢把子……全都是妖鬼所为,关他屁事?”
“……”
“直到今日,顾家儿郎,但凡开蒙之后,都要熟读这段过往,矢志不忘,铭记先人之辱。”
说到此处,顾长安忍不住看向李末。
“不开玩笑的说,顾家的人对跟黑剑沾边的存在都极其厌恶……连黑字都听不得。”
“我踏马……”李末哑口无言。
“我能花钱找正义书局,登个声明澄清一下吗?我跟黑剑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李末撇了撇嘴,一脸无辜。
黑剑是牛逼大发了,可黑锅让他来背就很不合理。
“随你!”
顾长安勒紧缰绳,一声低喝,纵马驰骋,一骑绝尘而去。
……
就在此时,顾家的车队已经濒临九江府。
重甲黑骑的速度也渐渐放慢了下来。
“白衣剑仙的行踪终于探明了吗!?”
就在此时,一阵淡漠的声音从车架内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