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砚刚想一五一十告知彭英哲来龙去脉,被温远山眼疾嘴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说来话长,但不重要。”
温远山的注意力早已被孟千山和薛檀枞的比试吸引。仰面而视,孟千山和薛檀枞如在大殿穹顶上悬挂的两只单薄皮影,交手之速,威力之大,无不彰显着中原近二十年来的最高境界。他拍了拍手,叹道:“还是老谋深算的孟庄主技高一筹啊。”
“檀枞!”
一声急切又焦心的呼唤骤然响起,如叮咚的泉水穿过山雾,瞬间划破了周遭的喧嚣。整个世界悄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声音的源头汇聚。
皱皱巴巴的一身蓝灰色粗布丝毫掩盖不住女子的美貌,反而衬托出她与生俱来的高洁尊贵。
“是她!”钟子砚惊讶地叫出声来。
“檀枞!你不准放弃!”云漠光的声音有些嘶哑,发出带有哭声的命令。
她害怕、惶恐、不安,因为箫声里满是薛檀枞的赎罪之意。
身在石屋的她发疯般寻找着通往大殿的出口。
床榻、古琴、圆窗、石灯、棋盘……一处也没有放过。终于,在地毯下方发现了异样。
除去地毯的地面上是十六个方形石块,每一个石块上刻着一个字。即便字的顺序被打乱,确是对云漠光来说无比熟悉的十六字——星星之火,生生不息,两仪四象,天地无极。
将十六字归位后,暗道出现一个钥匙形状的圆孔。破解棋局后,将棋盘一分为二,在棋盘隐藏的空格中拿到钥匙。
整个过程中,她的双手在不停地抖,慌乱的程度超过自己过往遇到的所有的危急关头。
“檀枞,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稳占先机的孟千山同样担心夜长梦多,手里的斩风剑似陀螺般极速旋转向前,眼看便要刺穿敌人的心脏,却见薛檀枞的左手握住了剑身,阻止了它继续向前。
他的目光,由寒峭的冷冽悄然蜕变,化作桀骜不驯的炽热,“我爱的人在这,我必须赢。”
回山转海有法门,的确高明。但虚静经更胜一筹,且逆行之后的返哺之力无穷无尽。破损之经脉,于毁灭之际已然修复,更添坚韧之力。
温热的灵气渐渐环绕在他身边,四周的空气渐渐沸腾,从最初的一点席卷到满堂波澜壮阔,点点灵光自虚无中诞生,汇聚到墨箫中。手中的墨箫轻轻一挥,无上剑意宛若鬼火般缠住斩风剑,斩风剑的剑身开始禁不住发烫摇摆,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悬灯引魄”是这一式的命名。
而待回山转海心法所蕴之潜能迸发之后,孟千山体内暂无外劲可借,很快便于对峙中渐落下风。
只见玄衣红带的薛檀枞在青白的石壁上行走,箫如闪电,人若疾风,在众人眼中划出一道道繁复的轨迹,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绚烂而神秘。
面对凌厉无匹的攻势,孟千山心知自己难以长久支撑,于是心一横,运起残余之力,猛然击向那已遍布裂纹、摇摇欲坠的石柱,决意以一场震撼人心的同归于尽,来终结这场缠斗。
一根石柱轰然碎裂,瞬间触动了穹顶脆弱的平衡。那穹顶一角,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一扯,便开始缓缓坍塌,其势之猛,犹如冬日湖面薄冰初裂,细碎而坚决,渐渐地向四周蔓延,带起一阵阵沉闷而悲壮的回响。
在场众人眼见穹顶将崩,无不失色,纷纷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
然而,命运弄人,碎裂的大石如同脱缰野马,狂奔而下,瞬间将来时的入口、机关的洞口封堵得严严实实。
逃生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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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光,醒醒,醒醒。”
耳边响起温柔的轻唤,云漠光在迷蒙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檀枞紧紧地护住。
她回想起,地宫坍塌之时她正站在高台上,眼见薛檀枞马上要将孟千山逼向绝路。可一想后面发生的事情,脑袋便疼痛不堪,仿佛被重物狠狠击中过。正要揉揉额头,便被薛檀枞空闲的左手一把捉住。
“别动。刚刚帮你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再疼再痒先不要抓。”
“檀枞,你怎么在这呢?”云漠光的脸几乎是贴在薛檀枞的胸膛上,一仰头额头便会触碰到他的下巴。
“那么多石块掉下来,你还傻傻的站在那。”薛檀枞的口吻不像先前那么生硬,反倒带着几分温柔。
“胜负未分?”云漠光生怕自己影响到战果。
“不重要。”
云漠光这才打量起周遭境地,宏伟的石柱倾倒后,横亘于高台之上,将两人的所在地围成了一个逼仄的三角。
云漠光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勉强坐直,微微仰头与颔首的薛檀枞四目相对,“我们困在这多久了?”
“大约有三个时辰了。”
“你有没有受伤?”与薛檀枞鼻息交织,云漠光羞涩地垂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
“我没事。”薛檀枞觉察自身气息渐趋粗重,便惜字如金,迅速巧妙地掩盖过去。
“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上一次距离这么近,还是在藏书阁呢。”那时,云漠光为他疯狂心动。
薛檀枞静默倾听,心绪飞回旧日时光,回想起那时自己严厉不羁的模样,看似明白一切,实则一无所知。
“是你更改了天机紫微宫的机关布局,对不对?甬道有重新堆砌的痕迹,明显与周边不同,应是近期修改的。除了你有这个能力,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做到。而按六十甲子推算,我出生之年‘癸酉’本应历经重重劫难,是你将一路坦途的‘辛未’换给了我,对吗?”云漠光一心想要求证檀枞的漠不关心是假的。
“图纸已经泄露,只好做一些改动。”薛檀枞口硬心软的否认。
云漠光满心失望,低声嘀咕道:“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在乎我。”
头顶之上隐约传来细碎声响,云漠光终于抬起了脸庞。恰在此时,薛檀枞背后所靠的那根石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又向两人所在之处缓缓坠下了几寸。
她稍加观察才发现,檀枞的右臂一直撑着地面,一寸一厘都没有移动过。一阵心酸涌上心间,哪里是石柱替他们挡却了山崩之险,乃是檀枞以背脊之力强撑千钧,为自己辟得了安身之所。
“累不累?”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薛檀枞摇摇头,唇色泛白,“漠光,趁眼前尚有光亮,你去探一探可还有别的出路。若等天黑,就来不及了。”
檀枞说的没错,无论是壁面或是穹顶,幸亏由青白岩石构筑,能将外界光亮折射入地下深处。
云漠光缓缓自他怀中移出,眼前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交错堆叠,杂乱无章,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所幸的是,高台的另一侧因受损较轻,空间更为开阔,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她回到薛檀枞身旁,见他精神萎靡,恍惚间似觉那石柱又往下沉了几分。猛然间,她目光落在他裸露在外的右手上,只见手背青筋凸起,五指红肿异常,想必是疼痛难忍。
“檀枞,檀枞,对不起,我早该发现的。”
“漠光,你放心,我还能再撑一会。只是要尽快想个办法,否则我们都逃不掉。”
云漠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萌生一计。
她匍匐着身子,先是四处搜寻了诸多可移动的独立石块,或搬或推,一一将其置于薛檀枞身旁。随后,她仔细分析石柱失重后可能下坠滚动的方向,确定最佳的支撑点的位置,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堆砌成堤坝之状。最后,她毅然地将外衫脱下,用力撕扯成数条粗布,灵巧地将其拧成一条坚韧的绳索,紧紧绑缚在薛檀枞的腰际。
“我喊一二三。”云漠光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一。”她半蹲在地,双手紧握那条用外衫撕成的粗绳索,小心翼翼地将它围绕着两只手掌缠绕了好几圈,确保自己能够稳稳地抓住。
“二。”她心跳加速,一边后退一边紧盯着逐渐绷紧的绳索,默默测算好距离,为薛檀枞腾出跻身的空间。
“三!”云漠光猛地一用力,绳索瞬间紧绷如弦。与此同时,薛檀枞后腿发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逼仄的夹缝中飞跃而出。她张开双臂,以最快的速度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就在他们相拥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石柱与高台相撞倒塌,崛地而起的齑粉四散,如同浓雾一般弥漫开来。
薛檀枞严丝合缝地护住云漠光,仿佛要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山体余震不停,他片刻不敢松懈。
“檀枞?”
“我没事。”
在这惊险万分的片刻,云漠光再也不想压制内心的情感,用全身之力拥抱他,任由鼻腔内充斥着他的味道,任由耳畔满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檀枞,我们回天山吧。”
薛檀枞咬紧牙关,竭力抑制着体内阵阵翻涌的剧烈痉挛,额头的汗珠涔涔不止,面色恍若白蜡,唇色淡白如纸,周身乏力,四肢绵软,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