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山数了数,正前方共有十四对泛着绿光的眼睛,不自禁脊骨处冒出来一道冷汗。
尤其,这群银环蛇似乎被人训练,有了意识,游弋的柔软身躯用力地碾过相思子的果实,令汁液浸润到皮肤的鳞片上,一旦缠身,鳞片便会划破皮肤,汁液便会进入猎物的身体,不战而胜。
钟子砚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全身而退!
通常驱除蛇类可用火,但一旦在逼仄的隧道内用火,恐怕还未驱赶走毒蛇,他与钟子砚倒先会窒息而亡。在不能碰触相思子果实的前提下,两个人施展空间受制,多有不便。这样的陷阱,看似简单,却封死了所有可借之力、有用之法。
“钟贤侄,往我这边引它们过来!”
钟子砚闻声后撤,可银环蛇并不向前,似乎有一道隐性的屏障阻止它们踏出相思子果实的范围。狰狞的银环蛇失去了攻击的对象,一下子安静起来,缩回了蛇洞里。
“为什么?”钟子砚不免发问。
温远山捋了捋胡须,“显然是被训练过了。兴许这段石壁上涂了银环蛇不喜的药物。”他打量钟子砚身上斑驳的蛇血,立即拔出剑,将沾血部分的衣衫切断,“你身上有它同类的气味,不安全。”
“多谢前辈提醒,刚才属实晚辈鲁莽了,真对峙起来才发现被群蛇环绕的可怕。差一点,晚辈便呜呼当场了。”
温远山用衣袖擦了擦石壁,闻了闻,“上面的确涂了药膏,有雄黄的味道。”他当即将外衫脱下,用外衫在石壁上滚来滚去,一直到充满雄黄的味道才停手。钟子砚随后效仿。
“屏住呼吸,降低心跳,缓慢走过去,再试试。”
按照温远山的办法,两人还真的平安无事的通过了这段长约十丈长满剧毒果实和休憩着银环蛇的的路。通过之后,温远山再度闻了闻后半段石壁的味道,唯有潮湿的水气,“这是一段单行路,倘若从天机紫微宫沿此路逃出,一般人必死无疑。”
短暂的失落划过钟子砚干净的脸庞,“既然没想给人留活路,前方必有额外的陷阱。温先生,您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你小子要打退堂鼓?”温远山揶揄道。
钟子砚目光坚定,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黑衣人为了得到天机紫微宫,杀害了那么多人宝贵的性命,无论前方有任何陷阱等着我,我都要去看看天机紫微宫的真面目。”
“舍命陪君子,老温我陪你走一趟吧。”
“癸酉”道是薛郢在六十天干地支里挑选出设计的魍魉道,因靠近水源,隧道浸润在齐腰深的水中,能够豢养诸多水怪植物,依存而生。相思子和银环蛇、绿莲水草和翼虫、地狱草和钴蓝毒蛙、荨麻和蜂蚁。
生长着绿莲水草的液体经过长时间沉淀,足以腐人肉、蚀人骨,而栖息在石缝里的翼虫蛰出的伤口如杯盏一般大小,释放的毒液可使人麻痹而亡。
地狱草和钴蓝毒蛙便更恐怖了。
地狱草分泌出的气味足以迷惑任何一位意志坚定的人自残而死,而钴蓝毒蛙的出现不仅能够加速求死的过程,还能趁机钻入人的身体里将心窝的血液迅速喝光。
好在因“辛未”道和“癸酉”道交换后,绿莲水草、地狱草的生存环境产生了变化,以致于翼虫和钴蓝毒蛙因饥饿丧失了生存能力,成为了温远山和钟子砚脚底下的肥料。
“也不知脚下黏糊糊的踩到了什么。”钟子砚放低火折子,往脚下看,只见鞋底沾了厚约半寸的红色膏体,散发出浓烈的腥味。
温远山见膏体如凝固的血液一般,深感恶心,但又担心说出实情吓到钟子砚,故作镇定解释道:“像是红色的苔衣。”
“不过一截隧道,竟能养出千奇百怪的东西。”
也不知走了多久,火折子的微光几近熄灭,两人终于来到遮住视野和堵塞通路的干枯荨麻丛前,叶片上面爬满了屁股带刺的蚂蚁。
温远山看见密集的蜂蚁,全身都开始痒痒不自在,感慨道:“要是有个火把就好了!”
感受到隧道的背风逐渐强烈,钟子砚执意赌一把,把外衫脱下来,用火折子一点一点点燃,然后丢进荨麻丛里,静候其变。
风将火势推送到隧道深处,隧道里灼热的热浪令温远山和钟子砚呼吸困难,两人急急闭气,等待着。
待荨麻和蜂蚁被烧的一干二净时,路走到了尽头。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他们仰头向上,绘制在井壁之上的落日黄沙之景、星河灿烂之景、雪山连绵之景正随着蒸腾的热气在一点一点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唯有画中最高处的灰檐留下了一丝模糊的痕迹。
这就是“癸酉”道的终点吗?
温远山怔了怔,仿佛被壁画的神性征服,里面绘制的每一寸风景都令人向往,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便稍纵即逝。最终他的心里只留下了一个疑问,钻出此口不见天日的深井,会通往哪里?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遥远又清晰的熟悉嗓音解答了疑问,是孟千山的质问,“薛檀枞,你当真认为我等有耐心陪你继续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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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恢弘无比但尚未完工的地下宫殿,从宫殿的墙壁和地板便能看出来。
圆形青白色穹顶似天空,十六根擎天雕花石柱似龙脊,东南西北四大古兽坐骑,拱卫着踏步似天梯的楼台,楼台之上有一架黄金天文浑仪在缓慢运转,时不时反射出炫目的光芒,整个格局印证了天象盖笠、地法覆盘八个字。
可一座用欲望铸就的地宫的墙壁却是残破的。
本应光滑的白岗岩墙凹凸不平,像是被刻刀胡乱劈砍破坏,而后仓促生撕剥离下来华丽的表皮,露出来不及处理粗糙的内里。而被削下来的细小石块碎片被随意又均匀地扬在宫殿的地面,垒出两寸之厚,宏伟和苍夷两者并存。
蒋术奇心细如发,意识到墙壁斑驳恐怕是故意而为之。他捡起脚边的几个石块,按照断痕拼凑一番,果然凑出来半个字,悟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墙上写了什么,但内容一定很重要。显然薛檀枞并不想让外人知晓。”
沈照曦凑近看,“应该是个‘象’字。”
“可能是吧。”薛檀枞把石块随意一丢,并不想将此发现广而告之。
从各门各派挑选出的代表大部分都牢牢地跟在孟千山的身边,唯独蒋术奇和沈照曦是个例外。蒋术奇所求与众人不同,而沈照曦所求与蒋术奇有关。
沈照曦忍不住问他,“慕容先生明明告诫你,叫你不要进来。术奇哥哥,你为什么不听呢?”
蒋术奇表现的成熟而淡然,“慕容先生有他的考虑,我也有我的考虑。”
“可是他的顾虑并没有错。万一薛檀枞以云漠光的安危来胁迫你,抑或是孟伯伯以你的性命来胁迫她,都不会圆满。”
“真到了那一步,我不会令她为难的。”蒋术奇也预测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他实在是想知道,云漠光是不是平安无恙。
沈照曦有些落寞,但仍然选择勇敢地表露心迹,“你有要保护的人,而我要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