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赶上船?”一个老渔家撑着小船靠在河边,“老夫的小船还能再装下一个人,只要这位客人同意。”
云漠光看向那位客人,头戴帽纱,一身褐色衣裙,清瘦若竹,背脊挺直安静地坐在船内,自带不可被冒犯的气度。
“姑娘,也去襄州?”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上了年纪,可宽大的袖筒里露出的纤纤玉指却正好相反。
“是,敢问这位前辈,能否同乘?”
客人微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上船吧,老身也想有个伴。”
上了船后,云漠光坐在这位客人的对面,隐隐察觉到黑纱后面的那对眼睛在直直地盯着自己,好不自在。
“老身认得你的这把剑。”客人率先开口说话,“虽然稍微有一些改变,虽然才见过一次,但印象非常深刻。丫头,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能不能让老身摸一摸、瞧一瞧?”
“没什么不行。”云漠光双手奉上,心里纳闷道:她为何会认得这把剑?难不成正是因为这把剑,这位前辈才愿意行个方便?
“你是云朝林的后人?”
云漠光心中一惊,她知道我姓云?不然应该问我跟云朝林是什么关系才对。这把剑的确是祖父年少时的佩剑,后武功化境,便以无形之剑代替有形之剑,剑身改短改细重铸后,被赠予自己。可眼前之人毕竟是陌路相逢之人,言语之间频有探听之举,实在应当保持警惕。
索性,她迷迷糊糊地答道:“不认识,您口中的人在下听不明白。”
接过剑的客人猛地抽剑出鞘,双目痴迷地捕捉剑刃的流光,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就是这把剑,你不认得云朝林怎么会有他的剑?”
“你真的认得这把剑?”云漠光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位偶遇之人。
“你不信?刚刚我已经说过了。不过通常情况下,同样的话我懒得再说第二次。”
“为什么例外一次?”
“这段路不是很长,我可以耐心一些。”客人将剑还给她,黑纱下目光异样闪动。
“可这段路也不是很短,前辈可愿留个姓名?”
“告诉你也无妨,你年纪还小,喊我一声红姨吧。”
“听您的口音,是杭州人?”大宋的诸多语种里,她也就最熟悉杭州的方言了。
“是。”红姨饶有兴趣的回答道。
“那看来您知道我是谁,不然也不会让我上船了。”云漠光尾音渐渐便硬,“红姨?看来此红姨就是彼红鹰了?”
“你倒是聪明,点破我的身份不害怕?”
“猜出你身份的那一刻是有些紧张。”云漠光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红鹰并不知道她以往接触过许多武学奇才,满心欣赏她镇定自如的模样,便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声粗粝又磨人,“那你想得明白我为什么在这吗?”说完又继续笑出声,张狂万分。
“就算先前猜不透,现在也猜的明白了,我们两人在同一条船上,自然是朝着一个目的地去的。”
“可一路上你杀了不少人,年纪轻轻倒是心狠。”黑纱后的双目直直地盯着云漠光的脸。
云漠光心一慌,若是红鹰一路跟随,怎得自己毫无察觉?她掩饰住真实的心境,道:“那当然,我如今陷入了毒害谢三小姐的漩涡,自然独占这份功劳,才好把声誉赢回来。”
“你想要没藏岐的命?老身可以成全你,但其他人的命都留给我。”
一句话紧紧地扼住了云漠光的神经,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勒喜的安危像是悬在她心尖的那根刺,扎得自己瞳孔微缩,生怕红鹰辨别出自己的伪装,越想越觉得红鹰深不可测,担心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云漠光假意轻松应对,偏要向红鹰打探疑难之事,道:“红姨,为何放弃追踪众目睽睽的薛荻,反而来追无人问津的没藏氏呢?难道不是关注越高,功劳越大吗?”
“真是个鬼丫头!怪不得你会挑蒋术奇那小子成为你的第一个病人。可我与你不同,天生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越不被关注的事,越要行事低调,把事情做得从未发生过一样。若是谢京瞻知道你在他背后搞小动作,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云漠光心生忌惮,无端地笑了两笑,叹道:这真是个天生的杀手。
“那红姨认为谢先生会发现是我做的吗?”这句话就如同在问,你会不会告诉外人。
“老身本可坐收渔翁之利,你拿什么跟我换?”
“您若是喜欢我手里的这把剑,我可以割爱。”云漠光想过,红鹰可以要挟自己,反过来也担心谢璞院会发现是乾元山庄抢走了自己的猎物。但若以此要挟她,怕是没命下船了。
“免了。”红鹰冷道,这丫头头脑机警,心思深沉,少不了将来是个祸患,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夜幕时分,终于到了襄州城。远远一望,城墙上挂着两排明黄的灯笼,灯笼下依稀能看出城门关闭,已然下钥。
红鹰吹了个轻轻的口哨,道路两旁的林子里飞出一只信鸽来,落在她掌纹密布的手心。她迅速解开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轻巧道:“走吧,知道他们在哪了。”
只见红鹰裙下细足举步生风,须臾之间,身支翩跹而上,掠入城池。云漠光担心没藏岐和勒喜的安全,全力朝她追赶,紧紧跟在红鹰身后。
红鹰见她追赶上来,毫不诧异,默不作声提高了步法的难度。
果不其然,红鹰的身影开始在云漠光的视野外跳跃闪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令人无法捉摸。正是红鹰的看家本领之一——魑魅魍魉逢生步。
云漠光内心惊讶不已,叹道:想不到中原也有人懂这种步法,甚至还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改进和创新。
月凉如水,两人迅捷飘忽的身影交替并进,将襄州府繁华的地带甩在了身后,奔向直插汉水的高耸空寂岘山地带。
全身蒸腾的血气加深了云漠光白皙脸颊的红润,欲显她容色惊艳绝伦。月光倾泻在她单薄的肩颈上,透过她清透的双眸射出来,“红姨,没藏岐就在这深山里?”
红鹰指了指盘旋在星辰下的翱翔身影,“怎么不在?”
云漠光悬在山石之上回身仰望,身影如一朵飘逸的夜云。幽蓝的夜空下,戈弩飞翔的身影正好划过月亮。再看向红鹰,她早已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