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清啼,禅意悠然,云漠光的梦境却恰好相反。
往日的回忆像是真实的猛兽,不懈地追逐她到穷途末路。待她从撕扯的梦境里苏醒,才发觉全身内衫被冷汗湿透。头顶吹过一缕寒风敲了敲她的额头,仰头看去,才发现窗扇掀起了一角。顺着窗扇的裂隙看去,窗外月光正明,才到寅时而已。
辗转难眠,不如整衣出门,却没想到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人。蒋术奇正皱着眉头,指头夹着棋子,在外厅苦闷自弈。
“醒了?”按理说蒋术奇昨夜应当宿在客房才对。
“嗯。这么早起,睡的好吗?”
蒋术奇没有直接回答,“早上起来无事可做,便将药炉边晒干的白屈药草斩成段,收在了药柜里。”
“那可是整整一箩筐的白屈草!看来你睡得真的很差。”
“没办法,天亮的越来越早,早起练功耽误不得。”
云漠光不禁恍惚,何时见过他练功?懵懂歪着头想,“是吗?”
“你想不起来是对的。身为一谷之主,然武艺荒废已久,从头再来的笨拙怎可以让旁人瞧见。”他平静的目光里划过暗调的阴影。
“恢复得如何?”
虽是痛处,蒋术奇仍选择坦然相告,道:“勉强恢复到六成而已。”话间,他突感全身关节僵硬,故伸展双臂、活动肩胛,而后话锋一转,随口问道:“漠光,当初的酬金是不是不太够?”
“为什么这么问?”
“屋子里一件崭新的家具都没有。”环顾四周,摆放的家具都是老物件,甚至床架已经微微开裂。
“我只是不需要那些。金灿灿的五百两黄金,怎么会不够呢。只是我想要攒下来,充当路费罢了。”
“要去哪里?”
“回家的路费呀,你不知道光靠野果和生鱼充饥有多难。”
蒋术奇差点以为她会永远留在这里了,内心的怅然迅速扩大成一个偌大的黑洞,令他头脑一阵空白,心如同被剑锋划过,喉咙里挽留的话语在打颤。
云漠光不晓得这句话的威力,仍在问:“是不是客房的床不太舒服?你知道那里从来没有人住过,实在是来不及准备,今天我便去订一张舒服的床来,怎么样?”
见他毫无回应,便凑上前去瞧他。只见他目光慌乱闪动,木木地盯着她,“事到如今,我哪里还在意这个。你真的要走吗?”
“原本打算等你痊愈就走,现在……还需要从长计议。”柳白樱既然来了,薛檀枞会不会紧跟其后?没确定之前,她走不了。
蒋术奇悬着的心落下半截,喃喃道:“那还来得及。”
“术奇,之前祖父告诉我几句疗伤用的心法口诀,正好我也元气大伤,不如吃过早饭一块练?”虚静经是无极门独特的疗伤圣法,多少门中弟子机缘未到,甚至苦求不得。
蒋术奇心头一暖,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了解她的为人,所以她避重就轻时,他便避轻就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武林规矩众多,学习别派心法恐有悖常理。既有门派之分,便有严苛的规则与之相配。我不想你因我受到师门责备。”
“不会的,我祖父向来看不惯中原武林的条条框框,不然何必跑到西域另创一片天。”
“你的祖父是汉人?”
云漠光点点头,“没错。不光我的祖父是汉人,我的众位师父里也有几位是汉人。师门就像大书院一样,想学什么都可以,不过最多学三种。”
“竟有这样的地方?少林、武当、华山也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废的呀。”
方旭小跑着把早点买回来,“谷主,云姑娘,趁热吃,凉了不利于伤口的恢复。”
云漠光远远地便闻到了香味,“是不是油酥饼和阳春面?”
“云姑娘的鼻子可真灵!”方旭点赞,便把食篮里的早点一一摆在桌面,着阳春面、油酥饼、芝麻油汤包。
云漠光搓搓手,“都是我喜欢的。我们一起吃吧。”
“方旭坐。”蒋术奇再摆上一副碗筷,方旭笑逐颜开,“谢谢谷主,那我不客气了。”
露珠脱离青青的草叶尖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在阳光下一闪便消失了。
“大姐!大姐!”云天泽和云天卓像两股刮过来的风,涌进了观止斋,“你的情郎要来喽!”
卫天雪瞧见两人大汗淋漓的邋遢样子,洋溢着天真的笑脸,不由喜由心生,“你们俩小子,谁是我的情郎?我怎么不记得。”可最先想到的还是蒋术奇三个字。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孟公子!”卫天泽咧开牙,抖了个机灵。
“他要来?我怎么不知道。”卫天雪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爹爹刚接的消息,我们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卫天泽得意洋洋。
“是过来查闻空福祉的。”卫天卓补充道。
“大姐,我好崇拜孟大哥,你一定要带他过来玩。”卫天泽提出了请求。
“你喜欢他?为什么?”
“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天赋卓越,武艺奇高。年初,他打赢了水匪之首黑鹳,帮渔民恢复了生态,干了件大好事。”
“还有,今年他与三清剑派首徒钟子砚比试,缠斗得难舍难分,在关键时刻使出一招‘神火映’,打退了钟少侠的攻击,彻底绝了钟少侠的后路。”
“还有还有——”两个小鬼头话赶话,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卫天雪扯了扯嘴角,随即绷起脸来,“别说了!”大叹了一口气,“就算我邀请,他也不一定来呀。”
“你是他的未婚妻,不应该是他喜欢的人吗?”卫天泽忍不住问。
卫天雪泛起愁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未婚妻的意思呢,就是他要娶的人,不一定是他喜欢的人。”
“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娶回家呢?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要把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卫天泽不懂为什么姐姐在听到这句话时流露出的表情那么悲伤。
卫天雪的眼眶微微湿润,“是呀,未婚夫也应当是我喜欢的人。”
卫天卓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啊,听说梧桐谷谷主也要来。”
“真的?”果然卫天雪湿润的眼眸一亮,心想有机会要与他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