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到旗尔丹部族彩色的帐篷,旌旗迎风舞动。还有身披五彩战袍的勇士,策马站立一排迎接盟友。
部族年轻的首领扎卡力穿着裘皮,怀里抱着金光闪闪的弯刀,跨着他心爱的花斑白马,威严地站在队伍中央。他们部族的老首领已然病故,身为长子继承首领的地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样子和上次见面相比,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头发更长了一点,全都梳成小辫子披在肩上,其中夹杂着彩色的布条,很是骚气。而如果仔细看他的腮边一圈,长了毛茸茸的胡须。他显得比那时候更老成了。
扎卡力在一群年长的族人之间气定神闲。他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气色,显然深得这群人的信任。蛮族由血缘维系着团结。他们最珍视的先祖的血脉。而扎卡力身上流淌着他们最为信任的首领的血,也表现出了与先人一致的魄力。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说服族人向更加强大、却一直欺压自己的部族宣战。而且找到了目标一致的盟友共同完成这个计划。
骑士队伍缓缓地靠近,为了谨慎起见,骑士长率领一小部分人与他们接洽,艾格纳带着大队人马驻扎在后方声援,年轻的骑士们也都留下。
克莱蒙德就带了卡拉西斯这个不能放心的家伙,希林作为“少主”自然也跟在骑士长身边。
而对面的扎卡力,他明锐的目光似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异样。他脱离队伍独自策马,飞奔过来。
“加兰德,是你!”
野蛮人机敏的视力不免有些太过夸张。扎卡力是真的凭一双眼睛就把他认出来了?希林分明还戴着特制的面具头盔,这眼神还带着透视的?
扎卡力很激动,一路冲到希林面前,一把抱住他,几乎都把希林拉下马了。因为动作太过夸张,还引起了其他骑士的警觉,双方大有剑拔弩张的态势。
“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自然,他讲的是蛮族语言,骑士们听不懂。部族里的翻译匆匆赶过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始解释。
希林示意骑士长不必惊慌,还小声对他说:“我们认识的。”
克莱蒙德这才放下戒心,又示意身后的人冷静,权当是野蛮人过度热情的欢迎。
“此地不宜声张,我们有话进去说。”希林小声说。
扎卡力略略点头。
“行,请吧!”
便拉着希林的手,与他并肩而行,走进营地。身后两方人马自然尾随,互相之间满怀戒备之心,彼此小心地对视。骑士们从未踏入过野蛮人的领地,他们多少有些紧张。
“无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卡拉西斯一脸无所谓地对那些下属们说。
他对自己的武艺和全副武装的铠甲都非常有信心。再看看野蛮人装备的,有件牛皮的铠甲就不错了,“咱这可是铁的,当当~”他挑衅地瞪着野蛮人盟友,敲敲自己的胸甲。
艾格纳那边,见骑士长带的十几个人都进去谈判,便在原地扎营休息。他们倒也不怕,这个“少主”是替代品,没有那么精贵。
扎卡力比希林高一头,他搂着少年的脑袋一路走进大帐,甚是亲密。部族里几员大将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个人都坐定以后,屏退了无关人员,拉下帐篷的帘子密谈。
希林这才愉快地放下戒备,摘下头盔,朝扎卡力嘿嘿一笑。
“我就知道是你。我看你骑马的姿势都能把你认出来!”
他又搂着希林,亲了少年的额头。他甚至拉希林一同坐在自己首领的席位上。还对部族里的人解释道:“这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我欠他一条命。”转而又对希林说,
“他们提出四十块金币换你的命,我原本派使臣与你弟弟商议,各出二十块金币。想不到他们竟然觉得我从中赚好处费,不肯出钱。后来我自己凑够了四十块金币,可是……对不起,我去得太晚了。我带着钱去城里的时候,中间人说已经找不到你了。”
扎卡力还非常愧疚。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希林万万没想到扎卡力还试图搭救过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倒是我听了你的话,才努力地活到现在。你说的对,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兄弟。”扎卡力又亲了少年的发丝才舍得放手。希林用惯了城里的洗发水,头发上一直残留着某种芳香的味道。
“加兰德,你变了。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是吗,呵呵。”希林没有正面作答。如果说最大的变化,恐怕他现在都不是人了吧!回想半年前无忧无虑的自己,简直是做梦一般。
这二人亲昵够了,克莱蒙德提醒道,现在是同盟谈判,大家严肃一点,双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话才是。希林作为“城堡的少主”,坐在宾客席的上坐。克莱蒙德身居其次,说话却是最有分量的。
而扎卡力就在希林身边,他还有许多话题喋喋不休地闲谈,用的也都是蛮族语言,部族的翻译没有交代二人谈话的内容,克莱蒙德再三制止也没停下。
“首领,他们北方人使诈!说好的同盟攻打坷兹,他们却没有派出主帅,而是找个了奴隶小子冒充!”
部族的勇士非常愤慨。私底下抱怨。
“他们的军队出现了即可,至于主帅,是谁都无所谓。”扎卡力根本就不介意。
这位首领依旧关心希林的处境,私下问道:“你呆在北方城堡这么久,现在仍旧是他们的奴隶吗?如今既然回来了,便留在我们部族吧。征服坷兹以后,新的疆域需要人管理,我们可以共同统治这片土地。”
“扎卡力……你是认真的吗?”其实希林迄今为止都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是你主动提出与北方城堡同盟的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弃这片荒原的?”
“背弃?”年轻的首领轻蔑一笑,“从来都没有同心,何来背弃一说?”
“你……!不是说三个部族亲如兄弟,一同辅佐荒原上的大首领么!何况你……自己把亲妹妹嫁给萨吉了啊!”
“哈哈哈,婚约不过是上一代人的口头约定罢了。”扎卡力对此不屑一顾,“再说我妹妹也不稀罕那个首领。”
扎卡力脸色一沉,握紧了拳头说道,“杀了萨吉,我阿妹便嫁给你了,如何?”
希林一惊:“杀——!”
“不敢吗?”
希林沉默了。他曾经想着如果与萨吉决斗,自己会怎样放水饶过弟弟的性命。弟弟太娇惯了,穿衣服都穿不好,更别说打仗。扎卡力与萨吉并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会在意。
“哈哈哈——”扎卡力冷笑着,希林甚至感到害怕。“萨吉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又没什么本事,根本摆不平偌大个部族。我们轻易就能攻破坷兹。”
“而你本来就是那里的人,对他们轻车熟路,很快便能坐稳统治。你不要担心昔日那些排挤你的家族。当权力轮换到你的手掌里时,他们一个个都会极力地巴结,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克莱蒙德坐在一边,仔细品着谈话二人的表情,猜测他们言语的内容。
就在气氛微妙的时候,听到帐外又有喧哗声。有人试图硬闯进来,与守卫的蛮族发生激烈争执。对方持着武器强行闯了进来。
“希林——!”那人大喝一声。
“安塞尔!”
“哈——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安塞尔瞪了骑士长一眼,“希林,你不要跟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做任何交易,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个人跟少主什么关系,我最清楚了。他能扔下宝贝少主不管,抓你个野蛮人小奴隶来冒充,肯定不是图你武艺高强,何况你水平也真不咋地。”
“安塞尔。”希林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而是替骑士长开脱。“我是自愿来帮忙的。少主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全部的计划都会泡汤。”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塞尔反问。
“……但是,如果我不帮忙,就没有人能帮忙了……”
“哈。那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安塞尔呛了一句,他见克莱蒙德还坐在希林身边,一脚踢开了骑士长,态度很恶劣地说:“装什么,真以为这是在保护你自己家少主吗?”
“安塞尔,我安排你率领杂兵队驻守在营地外,你不听号令,擅自跑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不听号令?”安塞尔坐下身,眉毛一挑,“我是谁你知道吗?多罗兹个肥猪的亲儿子。你家少主快死了,多罗兹也是迟早的事。将来这座城堡是我的。请问谁该听谁的号令?”
“混账东西!放肆!”
“你不承认没关系,信不信我把少主被掉包的事情说出去啊?”
“你敢——!”
克莱蒙德当场就把剑拔出来架安塞尔脖子上了。这里带的人都是骑士长自己的亲信,宰了个私生子,谁也不会讲出去。
安塞尔不怕这个。他这人狡猾得很,有备而来的——卡拉西斯,剑术最强的骑士,现在可是站在希林这一边。
“秃子啊,把剑收起来。怎么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呢!”卡拉西斯把骑士长拉下来。
安塞尔又一把搂住希林,冷冰冰地与扎卡力对视一番,充满了抵触的情绪。
“这是谁?”扎卡力用蛮族话问希林。
“朋友。算是兄弟吧。”希林的回答总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这样的问题,安塞尔似乎猜到他们在谈什么了。
“如果是你的兄弟,那么就是我的兄弟。”扎卡力的言辞非常体面。他一手拍着胸膛,示意自己非常敬重心直口快的人。
野蛮人眼里,更加看重同盟的人而不是大义。在座各位勇士看到安塞尔是不拘小节的人,反倒非常喜欢。他们眼里没有北方人的门第观念,只觉得这人是条好汉。
希林如实转达,却又遭到了安塞尔的白眼。
“谁特么跟你们一群野蛮人是兄弟。”
“安塞尔,别这样。我也是个‘野蛮人’。”
“从前是,现在不是了。”安塞尔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这样轻易被人利用,自己一点立场都没有,才屡遭劫难。自己都不长记性吗?”
希林有些不乐意他这样的态度。
“安塞尔,你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的父兄,你关心的层面也未免多了点。”
扎卡力丝毫不介意安塞尔的冒犯,他慷慨地说,“来到我们部族的北方人,都是我的客人。我为你们准备了宴席,请与我一同畅饮。”
部族的翻译将这句话完整地传达给骑士长。骑士长嫌他们避重就轻。年轻的首领解释说:
“与我们部族的联盟,必须喝了酒、祭了神明,歃血为盟,才算成立。只要与我为盟,我绝不背弃。”
“绝不背弃?”骑士长冷笑了一番。他没指望野蛮人多卖力气。权当是沿袭对方的传统。
帐外摆了祭坛和供桌,部族的巫祝站在献祭的畜牲一旁,手里握着猎刀。一张杂物箱拼出来的长桌上摆了酒碗,是为即将参战的诸位勇士和前来谈判的北方骑士准备的。另有族人抱着酒坛站立在不远处。
克莱蒙德瞥了一眼野蛮人的浊酒。淡绿色的汁液,气味也不太好。
“酗酒也是罪过。阵前不饮酒,是我们骑士团最基本的规矩。我不能破例。”骑士长断然拒绝。
安塞尔却一点也不介意劣质的酒——又不花钱咯。
他想尝一口,扎卡力拦住他,“仪式尚未开始,现在还不能喝。”
一切开始前,部族的巫祝会献上畜牲为结盟的仪式祈祷,并向兽主卜问前途。
安塞尔这家伙根本不讲规矩,那边宰杀牛羊啊、歌谣舞蹈都和自己没关系。他随手端起酒碗,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扎卡力,眯眼偷看蛮族首领的一举一动。
“想不到希林你这小家伙,在老家还有这么高高在上的兄弟,跑出来装什么可怜!白白浪费小爷我的感情。”说完他淦了一碗。“先干为敬——!”
扎卡力虽然一言未发,表情上显出了十足的戏份。他眉梢微微一挑。
“哟,这家伙什么意思,和我比酒量?”
蛮族人斗酒,讲究个公平起见。因为他们的碗都是手工制品,大小不太一样。既然比酒量,当然是两个人喝一个碗。扎卡力二话没说端起那只空碗,身后的仆从帮他满上。
年轻的首领微微侧过脸去,翘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了还翻过酒碗示意自己一滴都没耍赖。
安塞尔一见这架势就来劲了。“嘿!论酒量我在埃塞斯称第二,都没人敢当第一!”
他夺过酒碗又来个吨吨吨。
扎卡力毫不逊色,跟着一个吨吨吨。
一连喝了三碗,安塞尔稍微有点上头。他耍了点小心思,自己倒酒而且没有倒满。扎卡力一见他使诈,立即伸手扶着酒坛,又教了他一个荒原上的规矩——酒碗放台子上,端平了,倒满,一直到和碗口齐平。一滴也别想耍赖!
“嘿嘿,有你的。干哈,干了!”这几句根本用不着翻译。
当然安塞尔也盯着扎卡力倒酒,而且他更坏一点,还知道什么叫表面张力。他给蛮族首领倒的那个酒,特别满,刚刚好没有溢出来。
二人还互相盯着,喝酒的时候,一滴也别想洒出去。
一碗接着一碗,脚边多了很多空坛子。
起初安塞尔觉得野蛮人这酒提纯得太差,度数低,没啥。喝多了才发现后劲特别足。他现在已经脱了靴子盘腿瘫在草地上了。一见他这么能喝,部族勇士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野蛮人有一种很不科学的识人道理——一个人能喝,这个人就一定非常坦诚。
扎卡力本来酒量特别好,这次算棋逢对手。看安塞尔差不多了,他自己还行。就也坐下身,递给安塞尔一坛子。
安塞尔一愣:“还有?”
当然还有啦,扎卡力举起另一个坛子朝这位兄弟示意,然后自己抱着坛子喝起来。
“告诉你,我从小混社会喝到大的,整个埃塞斯我最能喝。”
安塞尔举起坛子咕咚咕咚,引得围观的野蛮人一个个叫好助威。
这一坛子都喝光,他不仅头晕脑胀,而且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扎卡力稳稳当当地放下酒坛子。拍了拍安塞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现在认我是兄弟了吧?”
“等会——!等一下……”
安塞尔不想认输,太没面子。他这人小心眼儿,以为扎卡力在嘲笑自己。他心想,“这货难道是无底洞?拉倒吧,喝了这么多,他应该不会欺负希林了。我先躲一会,保存一下实力。”于是又说:
“喝了这么多,让我消化一下。我去撒尿,你等着我别跑……”
蛮族的翻译转达了这句话。扎卡力心领神会放他走。
安塞尔后面的事情都断片了。第二天听人说,他喝高了以后,一个人光着屁股在草地上跳舞到天亮。鬼才信!
而且据说他喝醉了以后,学野蛮人的话学得特别流利。当然醒了之后也不记得了。
但是总的来说有一点绝对没错,安塞尔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非常坦诚,醉到断片以后仍旧具有可贵的品质。
扎卡力在他喝高了以后曾经走到他身边,拍着他毛茸茸的胸脯,语重心长说了句:“兄弟!”
安塞尔居然学出一模一样的一句“兄弟”回应他。
而结盟一事在酒兴下顺理成章地完毕。扎卡力还拉着希林喝了歃血的酒,果然真是个无底洞。
作者在这里倾情提示:适度饮用,切忌酗酒。不要看小说里瞎扯,作者自己根本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