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一年了。”
宛如呢喃一样的话语在耳旁响起,男孩的眼中既有欣喜,也有着一丝难以抹去的惆怅。
唐浅伊睫毛微颤,黑色分明的眼球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我...........”她张口欲言,话到嗓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并非一出生就在一起,在相遇之前,他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中,拥有着不同的困顿,所以,她才一度对那时的相遇感到留念,那是她至今也无法忘却的一幕。
在她那单调乏味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远方,那厚重的‘黑幕’逐渐变得稀薄,天光如瀑,丝丝曳光倒垂而下。
“真美呢。”不由得,从口唇漏出一丝感慨,仿如被某种温暖的气息所包裹,她忽地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望着抬起头的男孩,女孩面色认真。
“来聊一聊吧,面对问题,就要去解决才行。”女孩面带微笑,眼神看上去极为温柔,表情显得柔和。
“.....好啊。”他答应下来,两人并肩坐了下来,一同眺望着远方的天色。
他很想知道,为何她会离开这么长时间,被自己视作姐姐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最初,果然是要从那时说起吧。”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遗憾,唐浅伊顿时回忆起那时所发生的事。
这里是.....
晃动着脑袋,从漫长的沉眠中醒来,意识一时还有些模糊的她望向四周,眼神看起来极为呆滞。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丝异样,她低下头,身下是一位正静静微笑的女子,刹那间,一连串过往自脑海浮现,大脑顿时变得清醒,她的脸颊也在顷刻通红一片。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啊!!
她在心中狂呼着,便要立刻道歉谢罪——
“伊伊睡相很好呢,和那个孩子不一样,是十分可爱的孩子。”女子轻轻一笑,那双黑色的眼中毫无嘲笑,只有着满满的赞赏。
“.......并不可爱。”她下意识的反驳着,自己才不是可爱的孩子,只是一个拙笨的家伙,什么也做不好的家伙。
温暖传递而来,大大的手掌覆盖在脸上,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那么试着谈一些未来的话题吧。”
“未来?”她很确信,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信,自己真的有什么未来吗?
“在这里要相信大人们的判断哦,阿姨可是相信的,伊伊未来一定会成为非常美丽和自信的女子,到那时,伊伊会和木木弟弟一起玩吗?”
清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那是被善意和美好充斥的声音。
“......一起吗.......我......没那个自信呢。”不由得,灰色的情绪从口中吐出,不同于一直在弟弟眼前故作镇定的自己,也不同于在家中唯唯诺诺的自己。
出乎意料的,在对方面前,她可以坦率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安。
“这就是伊伊的不足之处呀,有时候,纵然显得卑劣,强硬一些,也要达成自己的心愿,伊伊,太过善良,只会被看成弱小哦。”
可我确实是一个弱小的.......心海中荡起道道微波,将欲吐出口的话语被她强行止住。
“阿姨,我该怎么做?”她低下头,向着自己当下最尊敬的这个人询问道。
唐浅伊眼眸平静,她眺望着远处的天光,在那五光十色的绚丽之景下,她想起了过去的那一幕,那时,阿姨并没有给自己答案,只是指向了自己的心。
那时的她心中有着不解,有着迷惘,但还是起身离去。
而在路上,她几度思索,都不曾明白对方的意思,偶尔会觉得对方也是在敷衍自己,但现在的她,明白了当时对方的行为。
过去的自己求的是解决问题的做法,阿姨却试图让自己去思考,从自身出发,解决问题的本质。
“我知道,你对我有着怨憎,恨我在叔叔阿姨葬身之时不见所踪,而且偏偏是那段时间。”
唐浅伊转过头,看向面色沉重,只是低垂着眼角的男孩。
他们曾无所不说,彼此珍重,可以说,在外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亲姐弟。
但是,在那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却变得生疏,原本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来找齐休的她,偏偏是那几日没来,然后,那件事便发生了。
齐休心中明白,那件事与对方无关,可他依旧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对方提前知道了危险,所以避开了那段时间。
一想到这里,他就难以止住心中的愤慨和哀伤。
所以,在葬礼上,他对她一言不发,虽的确有心神疲劳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沉在心中的不满之情。
也许是察觉到这一点,在葬礼后,唐浅伊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
“我明白,不是你的错,那只是我的迁怒,是对自身无力的逃避,是我不对。”齐休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涩,他并非不理智的人,这么久了,他也将当日的自己情绪刨析清楚。
从头到尾,这件事就与对方没有丝毫关系才对。
“所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伊伊姐。”齐休抬起脸,泛红的眼中带着真诚。
“你才是,说这些就太生分啦。”唐浅伊毫不避讳的揉着男孩的头发,脸上带着宠溺般的笑容,就像过去一样,彼此毫无疏远感。
“咳,被你打断了,我想说的还没完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唐浅伊口头抱怨一句,而后,她拉起对方的手,神情变得认真。
“请听吧,我想要你知道我的一切。”
齐休郑重的点点头,面容变得严肃。
“嗯,那我继续讲。”唐浅伊笑了笑,表情变得柔和,开始继续述说。
“我也跟你说过,我的生父是某个大家族的成员,性格嘛,有骄横,有狂妄,就是没什么大脑,相比之下,从战场归来的母亲则是我曾经的仰慕者,性格开朗大方,懂得也多。”
“在年少多金的父亲和才智聪慧的母亲的交往中,一开始,他们是较为亲密的,不然也不会诞生我,甚至直到我隐约能记事那年,两人都显得很恩爱。”
唐浅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不由的有些发散。
“直到战争的开始,因为家族的重点调整,游手好闲的父亲能因此收到的钱越变越少,因此相对,则是有着战力的母亲再度被昔日的团队找上门......”
唐浅伊轻咬嘴唇,脸上浮现一抹无奈之色。
“两人大吵一架,在我的面前,在战友的面前,像小孩子一样离开了,我.....什么也做不到。”唐浅伊的声音很轻,就像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在当时,照顾呆立原地的自己的人,反而是那些面面相觑的母亲队友们。
那之后,无论是她是在入睡,还是醒着,都会听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争吵和谩骂,那对父母,就像仇人一样咒骂着彼此,在瑟瑟发抖的自己前方是一幕地狱般的图景。
【“是我一直照顾着这个家啊,肥婆,没有我,你早就死在那里,是我救了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婊子!”】
【“又来了,这个话题还要说几次,因为救了我一次,所以我就欠上你还也还不清的债了对吧,我去尼玛的,老娘还没见过你这种怂包,照你的说法,老娘就该嫁给老黄的,呵。”】
【“哈,我听见了,你这婊子果然对那个小白脸余情未了,好啊,滚,给我滚,老子成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这里是我家,滚的该是你,我已经受够你的愚蠢了,果然队长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绣花枕头。”】
谩骂一步步升级,面露暴怒的两人持着拳头殴打着彼此,虽说后者技艺更强,但前者也有家中长辈赐下的防护物,在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被打爆。
“...............”自己是不被需要的,看到那一幕,她的心底忽然浮现这一道想法。
不是吗,既然自己是因为两者的爱才诞生的,那么,在失去爱的现在,自己只是一个碍眼的存在,对双方都是。
她站起身,哪怕再次目睹了眼前两人的暴行,她的心中也毫无波动,向着门外走去。
嗒。
门被轻轻的合上。
她不会再打开门了,不再有人值得她打开门了,她不禁想到。
嘎吱。
唐浅伊嘴角微翘,双眸紧紧的凝视着眼前的男孩,脸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姐姐现在很开心呢。”
“.......我也是。”男孩低声道。
“前不久,那段父母离婚了,当然,我拒绝跟随他们任意一方,选择了其他的道路,这也算是我个人的私心吧。”
唐浅伊眉飞色舞,看起来极为兴奋,而后,那双带着热度的眼睛垂下来,女孩深吸一口气,男孩这才发现,女孩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姐姐,亲人,以及最后的伙伴了。”女孩抬起脸,脸上是无比明艳的笑容,那淡红的脸颊看起来极为美丽。
“嗯,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用力的握紧那纤细的手指,再度重重的摇了摇,眼神变得坚毅。
唐浅伊如释重负的叹口气,随即站起身,而后,她嘿嘿一笑,一把拽起齐休。
“走咯,你指路,我跟着你,我们一块去看看你现在的居所,还有那位收留你的人,所以可以的话,我也会再住一段时间。”
女孩指着前方,男孩默默点头,两人一同向着前方走去。
唐浅伊大步前行着,而后,她再度回忆起一幕。
那是她告别阿姨,回到家之后的场景,在那日,两人如同早就在家中等待良久一样,彼此之间既没有争吵,也没有交流,而是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坐在两侧。
他们告诉自己,已经决定了,结束这段婚姻。
一时之间,女孩不由呆在原地,这是自己早就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只是,这般的清晰,还是第一次。
也许是女孩的发呆令两人想到了什么,面露愧疚的两人各自对女孩开始劝说,当然,在劝说中,另一个人会主动离场。
红发女人说,她是爱着自己的,之前那个亲密的人只是一个局,其实她早就不满男方了,但是,她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自己。
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庞之上逐渐浮现落寞之情,但那双红眸依旧凝视着这边,眼中带着无比真诚的情感。
但是她不能相信。
白发男人说,虽然她有着无数的女人,但那些只是逢场作戏,他真正爱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他发誓,会动用一切关系,让自己获得幸福。
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上此刻满是渴望之色,不同于平日内甚至显得有些高冷的对方,此刻的对方看上去极为卑微,就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也许,这也是一种真诚。
但是她不能相信。
无论是他们诉说爱的话语,还是那张裹满了甜言蜜语的嘴巴,她都不能相信,因为,她知道,那都是可以轻易背叛的东西。
所以,她逃走了。
他们并没有追,也许是因为爱着自己,所以拥有力量的他们才没有出手制止,也许是因为他们并不爱自己,所以,并不关心自己的去处,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
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回去。
她要去找阿姨,然而......没了,无论是她预期的归处,还是她敬爱的那对父母,全都没了。
当她走进那个屋子,看着那薄薄的相片,以及那个形单影只的男孩,她明白,自己的决定还是太迟了。
迟到甚至连选择的可能都没了。
那时,若自己没有遇到师傅,自己是会回到男孩的身边,还是......
“呵呵。”唐浅伊的手指一紧,攥着那瘦瘦的手掌,她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眼神深处则是无比坚定的情感。
无所谓的假设不需要,如果前方无路,就踏出一条路,仅此而已。
前方有光刺破黑幕,黎明的光洒下大地,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咦?!”眼底依旧残留着一丝疲惫的乌成打开门,迎面却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乌叔叔,好久不见。”女孩微笑着打着招呼,身后是看上去有些腼腆的男孩。
乌成让开门,两者顿时走了进去,不过相比朗朗大方的女孩,后者则有些扭扭捏捏。
“快,这种时候要怎么做?!”女孩头颅一转,眼睛瞪得老大,拍了一下对方肩膀,表情变得严肃。
这是怎么回事,乌成心中茫然,这个女孩他也认识,在过去,他也听队长说过,是很照顾齐休的一个小孩。
“我....我......”男孩吞吞吐吐,看上去有些害羞。
“不用急,先去吃些东西如何,我去给你们切些。”乌成摆摆手,熊状的身体显得极为有力,他便要转身,向着内屋走去。
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便要自己开口。
“我很感激叔叔一直以来的照顾,十分感谢,今后也请和我好好相处,拜托了。”
乌成身体一颤,而后惊愕的转过头,眼前的男孩身体颤抖着,但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执拗的看着他,脸上有些许释然,更多的是对他的歉意。
“呃,那个,这个,我........”乌成张着嘴,嘴唇抖动着,猛然间,大滴大滴的泪珠便从眼中垂落,他抬起粗壮的手臂挡在脸上。
“太好了呢。”女孩轻拍手掌,脸上露出静静的微笑。
男孩的脸颊通红,但他依旧努力的看着对方,之前是他任性了,独自钻进牛角尖,一个人苦恼,今后不会了,他会更加努力的活着,不会辜负他人的信赖。
乌成依旧捂着脸,身体则在无声的抽搐着。
而在门外,双手插兜的安里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后,向着自己的诊所走去。
“哎呀,也算不负此行了,愉快,愉快。”
他轻笑着,情绪变得高涨。
几日后,在一无所有的荒野之地,响起了脚步声。
在两株泛着绿意的小树前,来者停下了脚步,而后双腿一弯,顿时跪在前方,十分诚挚的拜了三拜。
“队长,小休他出息了,你们可以稍微放些心了。”壮汉低语着,脸上还带着一丝欣喜的笑容,而后,他的眼神变得坚毅。
“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他受到委屈,只有这一点,我一定会做到。”他向着自己最尊敬的那个人发着誓。
莎莎莎。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在壮汉的身后出现一道身影。
“这里怎么说呢....还算有些成效吧。”男子环顾四周,而后,叹了口气,他越过壮汉,看向那两堆小小的土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安里医师,齐休.....他会好的吧。”前方传来壮汉有些忐忑的声音。
“嗯,我以我的名字起誓,他是不会死在我之前的。”安里挑挑眉,随后笑着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壮汉先是舒了口气,继而心再度提起,莫非是无法完全治愈的病吗?
“倒不是那样,只是我为求严谨才那么说,嗯,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再过几年,相关的特效药也就该有一定的成果了,到那时,齐休就可以再度踏上修炼的道路了。”
安里随口解释一句,望着壮汉那依旧有些无法释怀的表情,他也只是笑笑,便移开了目光。
“其实,我的梦想是当一个老师,一个可以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乌成,你知道当老师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安里笑眯眯的看向对方。
“.....知识渊博程度?”乌成试探着回答道。
“呵呵,不逗你了,我直接说吧。”安里摆摆手,眼神变得认真,“答案是成功的学生,无论这个老师有多好,有多强,只要无法教出足够成功的学生,那都不算什么好老师。”
“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浅薄之见。”
“所以。”安里目光一转,再度看向土包,“我是不会让学生死去的,请尽管放心吧,虽然我还不是老师,但齐休是我的学生,这一点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我可不想当那种会害死学生的邪恶老师。”
“所以,请放心吧,齐休一定会获得成功的。”最后,安里低声呢喃着,没有让旁人听见。
乌成抬起头,安里微笑着,眸光中满是期待。
乌成低下头,再度缅怀着自己的队长。
绿柳清扬,无烟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