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来中国之后,这是第一次有祖国来的客人直接找到我,希望我能带他们去希羽组研究所这个充满了神奇的地方。
——西园寺绫音,1984】
当周辉走出乔办、乘坐161次直快列车抵达浦江之后,也就是1984年1月14日下午,西园寺绫音在樱国驻沪领事馆里见到了来自祖国的一对年轻男女——“在上个月的上野公园首次遇见彼此的”西餐爱好者西山敏行和专业摄影师田中茜。
西园寺绫音虽然不难理解这两位从长崎直飞浦江【1】的优秀“左翼大学生”找自己的动机,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你们要去希羽组研究所?”
田中茜点头:“对,我们准备去看看。我想拍到夏殿(夏希羽)的照片……我觉得他请的摄影师不够专业。对了,西园寺小姐,他长得很帅气对吧?”
“我的确见过他不止一次,既然你们都是国内过来的,那我就跟你们说一句:如果你们打算留在希羽组的话,你们不要把国内的做事习惯带过去。那边虽然也有一些日籍同胞,但都跟我一样,中国化程度很严重,思想也偏左,要是放在半个世纪以前,我和她们恐怕都算是‘非国民’。”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们是准备今年成为三千人访华团的成员来到中国顺带度蜜月的,但当我们问起这件事的时候,相关的组织工作还没开始。我去找小野寺喜一郎先生询问,他说要再过几个月才能确定,可能半年后才能到中国,这严重背离了我们俩最初的旅行计划。【2】”
“于是,我们决定直接从刚旅行完的长期坐飞机过来。我们听说您曾经见过夏希羽,因此还请您带我们去研究所。”
“当然可以,今天的工作时间结束后,我带你们过去。”
于是,这对男女青年从亲自为她们开的车来到希羽组研究所的同时,正好碰上了从番禺路的公交车站走到希羽组研究所的周辉。
然而,由于西园寺绫音开的车先到一步,因此周辉才得以抢先知晓西山敏行和田中茜这对来华的日籍青年男女是专程为了浦江、希羽组研究所以及夏希羽本人而来。
西园寺绫音对周辉还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一眼就认出来。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名字并非他的真名,但也没有声张:“您是周……先生?!您怎么没有让研究所这边开车来接你?”
这时,在门岗代为执勤的法伊拉·乔伊看向他们四人,最终在周辉还没说话前就给出解释:“我们并不知道会有什么访问学者,或许他是乔办派来的调查员,或许是其他部委、高校派出的访问学者。西园寺小姐,你把车开进来,然后带他们去找灰风小姐。这位周辉先生,请跟我来。”
于是,两拨人分别跟着乔伊和周昕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当乔伊带着周辉往前走时,她趁机询问:“您叫周辉是嘛?是和维尔汀前辈的中文名‘周昕’一样的、‘夏商周秦汉’的‘周’?”
周辉一脸惊讶地点头:“你是西德来的?对古代史有了解?”
“入职教育里学的,您放心,虽然我中文口语学得慢,但其他测试是满分过关。”
乔伊的中文让周辉感到非常诧异,但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提问的时候,于是只能被乔伊带着走。
两分多钟后,周辉先是见到了冯琪诺,随后在冯琪诺的指示下,又被乔伊带着见到了孟武。
周辉走进房间后,乔伊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刻,你们两位可以先聊一下。晚餐四点半开饭,届时请孟先生带他早些过去。”
孟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坐在对面的周辉,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聊起。
虽然他原先所在的六机部没有什么关系,但对相关单位有了解的他并非不知道这位参加过“两弹一星”项目的物理学巨擘,而是太清楚他的身份和工作经历了。
然而,当他准备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周辉却率先询问:“六机部的孟武?你也在这?”
“我是上级调过来的,算是空降,目前在党委协助汪星悦工作。”
周辉立刻意识到这个安排的严重性,于是接着说道:“你不是联席会议成员?”
“党委不在联席会议的下属部门之中,最新的调整是作为安全中心的三个下属机构之一存在,之后会调整为平行关系。我不是安全中心的负责人,进不去。联席会议除了本身有独立决策能力之外,受夏希羽的影响很严重,党委就算正常运转,也没法像其他单位一样发挥作用。”
“夏希羽并不反对建立党委?”
“他是1980年入党的党员,自始至终都并不反对这一点。只是研究所建立之初就没有几个党员,整个所的预算也没多少,而且外国同事太多,他们在自己读书的时候在海外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如果忽然按照惯例设立党委,这种政治色彩过重的行为可能引起反感。夏希羽认为,这种情况到目前仍未改变。”
“我觉得这个顾虑很有道理,于是同意在现况下减弱党委的存在感。现在整个研究所内的党员加上你也就11个人,党的生活几乎无法正常进行。”
周辉有些困惑:“11个人?你、我、夏希羽、汪星悦、汤霄……”
孟武直接伸出手指开始计算起来:“还有……夏希羽的同声传译刘晓涵;去年从浦江交大彻底转入希羽组研究所、目前还在法国深造的沈钢;鹿城来的陆家义、张淑琴夫妻;前年九月脱离中科院加入的薛若琳;几天前刚离开中科院转入希羽组的于思远。正好11个人。”
“硬要把预备党员算上的话,还有毕业前夕获得了预备党员身份的符雨霄、童晓伊、徐灵韵、武心恋,剩下的国内同志们都是团员或者群众。”
“不过,外国专家想加入中国籍的人倒是不少,而且都明确表示是自己受到了夏希羽的影响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夏希羽反而希望他们在华工作和生活十年后再做决定。”
周辉对孟武说的感到极度诧异:“难以置信……你应该也知道,有不少单位引进过外国专家,有的甚至还是东南亚或者英美国家的华裔,结果几乎都没来多久就走了。我觉得,我待过的物理所在内的不少单位对外国专家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孟武也非常认同:“我现在也在想原因。最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接替夏希羽的研究中心主任兼安全中心医学负责人卡罗尔·关原。要不,我们今晚一起去?”
晚餐过后,当这两人见到夏希羽时,周辉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两位比我大了不少的老同志,你们不会忘了去年一月底因为一封信而引爆的‘江永絮事件’吧?你们当时应该都在国内,不至于不知道这件事。那些领导干部都得到处理了吗,受到的损害都尽量补偿了吗?还有多少单位发生着类似的事情,还有多少人在把这种对别人的虐待当成是自己宣传的筹码?”
“别跟我说老人需要补偿,难道实际做着大多数工作的中青年人不需要吗?该落实的就无条件的落实,落实不了待遇的单位就关掉,谁都不要说特殊,更不能要特权。大家都别强撑着。这就是我的看法。”
说完,夏希羽继续喝着四年前放在这个房间里的白茶茶饼上留下的茶叶泡出的最后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