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的目光从面前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而后皱了皱眉头,嗤笑一声问道:“到底是谁掌控着你们?怎么会如此愚蠢,他是觉得,我会对仅仅相处过十多天的人产生什么极其深厚的感情吗?”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躺在床榻上的陈秀才以及他身旁的那些街坊邻居全都愣住了,掌控着幻境的人似乎没有料想到先知会这样回答。
先知不再和这些虚影耗费时间,他闭了闭眼睛,转过身迈开步子,从一片虚幻之中踏入了另一片虚幻之中。
“陈秀才?陈秀才?”
先知摁了摁眉心,摇摇头将脑袋里混沌的思绪抽离出去。
他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一眼,还是半透明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又来到了某人的某段记忆里。
眼前那名红光满面穿着身绛红色袄裙的婶子正在不断敲击着摇摇晃晃的木门,焦急神色渐渐爬上她泛着油光的脸颊。
门里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先…先知…先知…”
穿绛红色袄裙的王家婶子听到这声音,脸上担心神色更甚,她撸起了袖子,更加用力地摇晃起破旧木门。
木门在她强壮胳膊下没能撑过三轮,在第二次摇晃时,木门就已经痛苦地哀嚎了一声,不堪重击地砸向小院里头。
“哎呀,怎么这样了!”
王婶连忙撒开腿从院门口往房间里跑,她推开房门,猛吸一口气,忍不住掏出帕子掩住了口鼻。
四面漏风的小屋子里,陈秀才身体半悬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半睁不睁的,手指无力地挥动着。他听到脚步声,微微张开了干燥裂口的嘴唇,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仅靠着床边,是一张歪歪扭扭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小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只乌漆抹黑的茶碗。茶碗被打翻了,茶水混着茶叶顺着小木桌滴答滴答往下淌,在地面上留下一片蜿蜒的水迹。
小木桌底下是一只摔得四分五裂的茶壶,茶壶碎成了一片一片,让人很轻易就联想到了刚才的哐当一声。
“哎呀,陈秀才,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家先知呢?那孩子是不是还在街上摆摊卖书画啊?”
“你和我说,他在哪个地方,我去把他叫回来。”
陈秀才一听到“先知”两个字就挣大了眼睛,他那双浑浊泛黄的眼睛里含着些泪水,伸出手拽紧了王婶的衣袖,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先知…先知…先知呢?”
王婶古怪地看了陈秀才一眼,嗔怪道:“先知?你家先知不是在街上卖书画吗,陈秀才。”
“哦对了——”她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来此的主要任务,“我今儿来找你呀,是那红袖楼的芝芝姑娘,点名了要你家先知画一幅画!”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荷包,从里头掏出来两锭银子。
“喏,这是那位芝芝姑娘许下的报酬,她说呀,就这两天,她不太方便出来,让你家先知去红袖楼给她画。哎呀,不是我说呀,陈秀才你这还真是好运。”
“虽然祖上不光彩,可是你们陈家一直顺风顺水的。”
“早些年你考了秀才,前些年你儿子先知又考了秀才,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有姑娘愿意花大价钱买画…”
“够,够了!”
陈秀才喘着粗气,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王婶那张胖脸,伸出手指在空中挥动了两下。
他的表情太过狰狞,王婶被吓了一跳,站在两人身旁的先知也被吓了一跳。
陈秀才的病突然就好了,他抬起一只皮包骨的胳膊,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对着门口伸手一指,“出去!”
“带着这两锭脏银子出去!”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束光,眼白上面布满红血丝,离近了看很是吓人。王婶自然也被吓到了,她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好一阵,才鼓起勇气冷哼了一声,脚底生烟一般窜出门外。
“我话可是带到了噢,你这人太凶太古怪了,要是事没办成可别怪我。人家芝芝姑娘不计前嫌帮你一把,你这迂腐秀才,怎么还不领情呢!”
随着声音落下来的,还有两锭沉甸甸的银子。
那两锭银子砸在了地面上,在屋外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陈秀才望着地面上的银子,猛吸两口气,拍着胸口捶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冷风入肺不舒服还是怎么回事。
先知就站在门口,正好被光照到的地方。
他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两锭银子,又抬起头看了会儿胸口不断起起伏伏的陈秀才。
那位芝芝姑娘,应该就是前段记忆里带着小丫鬟要年轻版陈秀才作画的姑娘,也是兰城幻境之中要“陈先知”作画的姑娘。
“我没做错,我没做错…”
“她处心积虑报复我,她记着十年前的事情,她想让我出丑,是她错了!”
陈秀才的手抖啊抖,双目无神地翻身想要从床上挪下来,却一个没站稳,摔在了茶壶的碎瓷片上面。
“嘶——”
他慢慢挪动着身体想要从碎瓷片上移开,却因身体虚弱动作十分迟缓。
先知伸手想要帮忙,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胳膊,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有人吗?”
“咦,这门怎么倒了呀,这真是陈秀才的家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到先知耳中。
“呀,姑娘,姑娘,陈秀才怎么倒地上了?”
接着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先知抬目看去,是两位年轻姑娘。一位是红袖楼的芝芝姑娘,另一位,则是她的小丫鬟小桃。
小桃着急忙慌地扔下手里的药包,将陈秀才搀扶了起来,看着他手心上的碎瓷片和血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鼻尖耸动两下,侧过头毫不避讳地对着身旁的芝芝姑娘吐槽,“姑娘,这陈秀才是怎么回事呀,四面漏风的屋子里还有股怪味,真是不讲究!”
芝芝姑娘只是定定地看着陈秀才,并不接小桃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启唇说道:“小桃,去帮他叫个大夫。”
“姑娘!”
小桃明显是不乐意了,她跺了跺脚,撅起的嘴巴简直可以挂个油壶。
芝芝姑娘并不搭理她。
小桃没了办法,又跺了跺脚,转身朝门外跑去。
陈秀才的眼睛微微张开,看见面前这张面容精致绮丽的脸,略有些失神。
“你这是…你这是来可怜我的么?”
先知眼睁睁看着刚刚脸上还挂着温和笑容的芝芝姑娘一瞬间变了副表情。
她嗤笑一声,捏起帕子掩住口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可怜你?”
“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