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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汝契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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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本来是要去辽阳拜会高务实的,但好巧不巧的是,他派人去辽阳通报行程的时候,高务实已经离开辽阳,并且是上船走了水路,所以根本没接到消息。

而李成梁本人显然不会走得比信使更快,他带了五百家丁走陆路,今日下午抵达牛庄马驿,然后才知道高务实就在西北二十里处的东昌堡落脚——高务实是在三岔河码头下的船,那地方离东昌堡很近。

李成梁先是诧异了一番,因为他也还不知道高务实被朱翊钧要求回京述职的事。

在牛庄马驿的驿丞拿出高抚台命李成梁权节制辽西军务的公文之后,李成梁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道:幸好没有错过,这要是错过了,至少一两个月见不着,尽耽误事。

然后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一个大问题:高务实不是刚刚履新么,怎么马上就被召回京去述职了?他这才两三个月的任职时间,有个什么好述的?难道是朝廷对高务实上次的“市圈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非得要他亲自去做解释?

可这也不对啊!叶赫不过是女真一部,兵不及万,在朝廷眼里根本排不上号,就算是杀了叶赫二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高务实这次能够因为“市圈计”加兵部右侍郎,那只是因为斩首超过了两千罢了……所以朝廷不应该为了这点事就把高务实给召回京才对。

李成梁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透露着诡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思考的范围从辽东扩大开来,暗道:莫非是因为云南的战事?

可高务实跟云南的战事也没多大关系啊,他是做过广西巡按,也平定过安南,但云南与广西虽然是临省,局面却大不相同,就算皇上格外信任这个同窗,想要问策,这也是问道于盲啊!

云南和广西的相似点,是都有着一大把土司,但是相对来说,广西倒还比云南要“简单”一些,因为广西土司都是内属的,而且有岑黄两家巨头在,只要能够拿捏住岑黄两家,广西的土司就算掌握住了。

云南就不同了,局面更加复杂。首先一条,云南的土司分为内属和外附,内属、外附与朝廷之间的三角关系错综复杂,原本明初时期最麻烦的麓川土司。

其次云南的朝廷机构也比较特殊,主要的特殊点就是沐王府的存在。“沐王府”是民间俗称,朝廷的官方说法叫做黔国公府,由于沐氏镇滇日久,威权甚重,“尊重拟亲王”,因此云南民间以沐王府相称。

沐氏镇守云南,官方的职务只是镇守云南总兵官,按理说,其所辖军队不过是地方卫所和地方土司。不过朝廷却有特许,而且是祖制的特许,特许沐氏在紧急情况下可抽调邻省驻军。

而且即便不以“紧急情况”的原因抽调临省驻军,沐氏可以调动土司这一点也很厉害,因为沐氏世镇云南,与土司们的关系明显比朝廷流官的巡抚等人亲密百倍,所以那些听从朝廷调遣的土司,实际上根本就是听从沐氏的调遣。

换一个比较诛心的说法,那就是“只认沐王爷,不知朱皇帝”。在这种局面下,云南的局势就更加复杂了,云南巡抚也可能是大明所有巡抚中,对本省总兵压制能力最差的一个巡抚,比辽东还不如。

所以李成梁不觉得皇帝把高务实召回京与云南局势有什么关系——高务实已经是巡抚了,即便是平调云南巡抚也显然不可能,因为他高务实凭借独一无二的背景和安南定北的威望,现在连我李成梁都忍不下,还能忍得下真正的土皇帝云南沐府?

高务实要真是去了云南,恐怕还来不及和沐府一致对外,就得先闹出一场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大战,这是此时此刻的朝廷绝对不想看到的。

可如果既不是因为市圈之计,也不是因为云南之战,那皇上让他回京干嘛?总不能说大半年不见,皇上就因为过于想念自己这位同窗,把朝廷规矩都丢开一边了吧!

要真是这样,自己也别想着跟高务实谈判了,今晚去见他的时候直接二话不说磕头求饶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李成梁还是不觉得这对同窗的关系能好到这般程度。

毕竟君臣有别,皇上又是初掌大权,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当年武宗那种跳脱性子,应该不至于如此没谱。

这个疑惑顿时成了李成梁心里的另一根刺,想着想着,居然疑心大起的想道:该不会是开原那边真被高务实查出什么大问题了,所以他打着回京述职的幌子,实际上却是亲自去告御状吧?

这个想法把李成梁自己吓了一大跳,十年来面对蒙古数万铁骑都能镇定自若的宁远伯,此时心里却是扑腾扑腾一阵乱跳,暗道:莫非这厮想要设计陷害我?

李成梁心里知道,他在开原肯定是有一屁股屎的,甚至又何止于开原?铁岭、开原、广宁、辽阳、宽甸、宁远,这几处不过只是重点罢了,实际上在整个辽东,哪里没有他李家的产业?高务实偏偏又是京华这头巨兽的东家,商贾之事还能瞒得住京华?高务实只要愿意查,根本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按理说天下的将领哪个不捞钱?不捞钱的将领早他娘的死翘翘了——你没有钱就没有家丁,没家丁上战场就是送命,再厉害也是白搭。

戚继光当年初战时就没几个家丁,结果要不是仗着他自己神射,一箭射死了倭寇首领,这位名震天下数十年的大帅怕是第一场仗就要折了。

眼下的名将名帅或者所谓将门,谁不是想方设法捞钱?至于说捞钱之后是养家丁还是自己挥霍,那只是处置不同,在捞钱这件事上,本身没有区别。

当然,捞钱和打仗一样,水平是有差距的,本钱也是有差距的。像刘显那种人,虽然一身本事,但他出身又低,作战的对象又“不值钱”,捞钱自然就不太行。

马芳的条件其实比刘显要好一些,虽然他出身也低,但他任职的位置好,是宣大那种临近京畿的边镇要害,而且还掌骑兵,本来是捞钱的好去处,只是在李成梁看来,这回人出身的老将脑子不太灵光,捞的钱只养的起那么点骑兵不说,剩下的一点钱还总是砸在建回寺上头,尽是浪费。

李成梁早年还在做副总兵的时候就想过,要是换了他是马芳,手底下的骑兵家丁在庚戍之变时就至少能过万。

而现在李成梁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迄今为止他都还弄不清高务实始终针对他的缘由,上次家里商议这件事的时候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

眼下高务实忽然要回京,这种担忧就更加严重了:既然满天下的武将都捞钱,而我虽然捞得多一点,但看在往日的军功和手头的实力上,皇上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自毁长城,那么高务实如果想要扳倒我,也就不太可能只从捞钱上着手找证据……

难道……他要污蔑我图谋不轨?

李成梁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平心而论,图谋不轨这种心思,他李成梁是真的没有。不说别的,就说一点:仅凭辽东根本养不活他的四万家丁,他就不会傻兮兮的“图谋不轨”。

辽东穷是穷,其实养活四万骑兵还是做得到,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李成梁必须自己贴钱——现在他也贴钱,但贴法不同。

现在这支李家军,朝廷是出军饷的,不过李家军不止是靠军饷吃饭,因为军饷的标准显然不够高,实际上只占正常开销的大概四成。

李家军还有三大财源:一是朝廷的战功赏赐;二是战争中的抢掠;三是李成梁给的“补贴”。

这三大财源的比例并不是固定的,通常来讲,最高的是朝廷的战功赏赐,这笔钱相对来说也比较稳定。

最不稳定的就是抢掠,打蒙古的时候一般只能抢些马匹牛羊,牛羊基本上直接作为犒赏,内部就消化掉了,而马匹又大多会用于补充战损或者扩大马厩存量,也很难“外销”换钱;

反倒是打女真的时候,抢掠这一块比较有赚头,因为女真不算游牧,而是渔猎,甚至还有好些已经开始农耕的,这些部落都有寨子,寨子里头多多少少有些存货,毛皮、人参、鹿茸、东珠之类,哪样都可以换钱。

不过女真和蒙古有区别,蒙古可以说打就打,女真却不行,他们大多数都是服从朝廷羁縻的,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人家,这就限制了李家军的创收……

而正是由于抢掠收益的不稳定,李成梁自己需要补贴的数额也就稳定不了,用财务术语来说,抢掠收益额和李成梁的补贴额算是“负相关”:抢得多,需要补贴的就少;抢得少,需要补贴的就多。

李成梁如果真的图谋不轨,打算割据辽东的话,首先朝廷的军饷和赏赐就没指望了,而这两笔钱原本就是大头。其次随意抢掠是不可能的了,靠着辽东一隅之地,在没了朝廷的支持下,能够守住本土都要烧高香,还主动出去抢掠,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痛快。

但如果既没有朝廷军饷和赏赐,又没法出去抢掠,这四万多拿大把银子喂出来的大军要怎么养?只能李成梁自己贴,可那样一来,李家的家底就搭进去了,而且单单一个辽东,怎么能够立足得稳,也是不能不考虑的事。

因此“图谋不轨”是真的没有,李成梁只是当年穷怕了,深刻认识了地位和钱财的重要性,所以才会不断的扩大实力来提高自己在朝廷、在辽东的地位,又不断的积累财富,以确保这种富贵能够长久。

直到高务实开始“处处针对”,他才有了警觉,开始不断的琢磨高务实的动机,以至于现在疑神疑鬼,只差要神经衰弱了。

好在他已经决定,今晚一定要探明这个原因。

李成梁来拜访高务实的时候很是规矩,远没有平时出行的好大排场,本身此去辽阳就只带了五百家丁随身护卫的他,从牛庄马驿前来东昌堡时甚至只带了二十多名亲卫。

站在东昌堡内,在张万邦家丁们看似客气的簇拥下,李成梁尽量维持自己辽东大帅的风范,威严而不骄矜,卓然而不凌人,负手而立,闭目养神。

直到张万邦匆匆跑回来,客客气气地道:“大帅,抚台有请。”

张万邦虽然是高务实的嫡系,但毕竟李成梁才是辽东总兵,所以按制来说,张万邦是他的僚属部将,叫他大帅是完合理的。

不过李成梁总觉得张万邦的这一声“大帅”叫得非常言不由衷,虽然看似客气,却明显流露出一种疏离,远不如辽东本地将领叫出来那么自然。

但李成梁现在没心思在意张万邦的想法,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便动手解开斗篷的系带。

他背后的李平胡虽然在面对别人时孤僻傲慢,此时却很主动地上前接过李成梁的斗篷,问道:“大帅,属下等……”

“候着。”李成梁没有客气,直接叫他们在此等候。李平胡也没什么不满,领命之后便退后两步站好,一动不动。

李成梁自己则对张万邦道:“三锡,有劳引路。”

张万邦虽然对李成梁谈不上多么尊敬,但毕竟身为下属,至少面子上的规矩还是得有,闻言忙道:“大帅客气了,请随卑职来。”

于是张万邦便将李成梁引至高务实暂住的院子,此时这院子内外都是高务实的抚标亲兵把守,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也是三步一哨、一步一岗,严密异常。

李成梁见了,心里都有些讶异,忍不住问张万邦:“近来东昌堡附近治安不靖?何以如临大敌一般?”

其实李成梁心里担心的,是高务实对他的疑心难道已经重到这个地步了,连见个面都要特意加强守备?要真是那样的话,问题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不过张万邦却咧嘴一笑,道:“大帅说笑了,东昌堡能有什么治安不靖的?虽然辽东有几股绺子,但再横的绺子也总横不过鞑子,怎么可能来东昌堡生事?”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至于抚台这边,据卑职了解,一直都是这般防卫严密的,毕竟您也知道,京华……”

李成梁这才一脸恍然,不再多问,朝张万邦微微颔首致意,便径直向前而入,但却同时伸手摘下自己的乌纱帽,单手托在胸前。

进得院中,自然有抚标亲兵引路上前。李成梁本以为高务实作为最年轻的抚台,此时可能会拿捏架子,端坐堂中等他拜见。

却不料那两名抚标亲卫却将他引入花厅一边,而且一转进偏院,就发现高务实一身宝蓝色道袍,立于花厅之外,微笑着朝他看来。

“汝契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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