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小妖们忙的热火朝天,一两个不起眼的小身影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从垒石弩炮塔旁穿过,一群小狸妖手把着手小心避开琐碎石子,沿曲木栅栏往里头钻。这些巨物都是新造的,可能很多人还对他们有着一些刻板印象,觉得一群蛮夷之地的妖怪怎可懂机弩器械构造。然则关注了那么久的西北局势,对于火炮的威能这帮子天天想着反攻倒算的妖怪们自然是心惊不已。但发展总得有个循序渐进,因此,在南国内部一场关于“汉学南鉴”的争议几乎没怎么受到抵制就被上层通过。
这其中,雨师妾在内,风巫等和人族接触较长的妖帅们无疑是主力,当然,最终是否实施还是需要那两位大王点头才行。
岩魔王虽然没见识过天煞火炮的威力,但听说能有效压制妖帅层级这一战力便欣然接受,而作为能和大妖王直接沟通的大殿司,在过去了近半年时间后也破例准许。接下来就是从人族那里窃取完整信息以及构建自己的火炮体系。
啪的一下,一只狸妖不小心撞到了底盘柱子上,这一动静并没引起附近妖兵们的警觉。
揉着脑袋的小狸妖顺着高大披挂往上看去,乌泱泱一大片黑灰色的阴霾笼罩,那座炮塔被巨幕遮起,起塔身威严宛如一尊神像。
小妖怪自然对神灵是有敬畏的,因此她连连低头去拜,一旁的同伴却催促道,“快些快些,晚了就见不到王爷凯旋。”
是的,今天是他们妖国大破天庭军的日子,早于几天前,天空中那艘浮游艇便闪着红光,深深坠落于山谷之中。
法相天地的岩魔王于那高高的舰首上屹立,他身下残垣断壁,无数天兵尸首洒满整片山峦,这无疑是妖族自千年以后的第一场大胜。因而在迎回大圣的同时,这些轻易不示外人的火器也于今日被推到了边界线上。
小兵们紧锣密鼓,妖帅们汇聚一堂,今日除了迎回王爷,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咚!
说不清是鼓声还是武器顿地所发出来的震鸣,一条长路是最近才开凿出来,如今路两旁插满了青条,上头又各挂着白色的丝带,每根枝条旁都分立两只小妖,他们抱着碗以及怀里的一颗脑袋。那条路上,岩魔王的身影出现在尽头,与他来时不同,如今的他身上鲜血淋漓衣甲破碎,弯着腰的身子像是驮着一座山那么重。
他像个老人拄着自己的刀走在路上,妖怪们见他来了也都将手里那一颗颗脑袋摆正放在地上,这些都是天上来的,大好头颅。岩魔王每向前一步,便有拿着碗的妖怪将手中鲜血泼洒向天空。
祝词响起!
青幽搀扶着雨师妾,后者面颊上殷红一片,显然大哭了一场。周围的声音很细,等岩魔王跨过了最后一节路时头顶上飘着的血花映照着一双已平静后的眼眸。
“王爷”
岩魔王长叹一声,他推开众人,迈着步子将手里那颗天将的脑袋丢在地上。
苏晏死了,这位自王朝伊始,一步步跟着南国走到今天,原本该在新世界里崭露头角,却不曾想会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是我一意孤行了,接下来有什么好的打算?”
本来做汇报这些都该是雨师妾来,可苏晏的死以及岩魔王突然的暴走让她这几日废了不少心神,因此现由碧幽负责接手这几日内务事情。
“目前探明有三到五支天庭的军团正在朝我们集结,因此最好还是先开通道,免得陷入被合围的境地。”
眼下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北边武煌国巴不得他们和天庭打起来,现在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另外,妖星也被我们捕获,这一消息,天庭应该也已知晓。”
岩魔王顿了顿,他的视线从周围那些士兵们看待英雄的目光中经过,继而又像是做了个大决定。
“把妖星放出去,不过是佯攻。”
碧幽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青幽却忍不住先开口了,“凭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况且苏晏他…”
岩魔王看了对方一眼,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并非是真放,他们人族有本兵书,上头写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碧幽显然是没读过书,而青幽因为常与人厮混故而经他这么一嘴,顿时脸上的惊怒也变作狡黠。
是啊,谁说妖就不能耍诡计了。
…
岩魔王得胜归来这个日子可不简单,对于妖们来说,无异于一次意义重大的阶级胜利。
对于从来都是仙灵人鬼妖,这五个第次。那些大妖尚且不说,便是底下这些个修炼多年才辛苦成了精的小妖甚至还不如山里的游魂孤鬼,更别提街上的乞丐,不可谓不低贱。然而就是这么个决定它们次序的天庭,如今也有败的时候。如此,怎能不让这些小妖欣喜若狂!
也是早早就知晓了凯旋日期,姜沁提前差遣走随身的那群小妖精,她只身一人来到那座牢房前,守门的也都知晓今天是谁回来,因此一个二个都有些心不在焉。
姜沁化好妆,她挽着篮子身形款款,侍卫们却并不多搭理,像是每天一次,这位都要进去送饭换药,被困里头的听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不过看样子竟也是个裸猿,因此其他人都猜测难不成这是活捉了位天官?
姜沁没费力就经过了大门,周围的守卫并不做阻拦,因此她轻车熟路来到了里间。
时间似乎在这间狭小的空间里并不起作用。
有时候,陶泽甚至会想,如果他被一辈子困在这儿,那么是否不再被死亡所追上?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于他所知那些为求长生术的,有的生辰将近会重金求画以便弄假成真,让前来捉人的鬼差误以为画像是真人,因此自己能躲过一劫。
当然,这种鬼话也就逗逗小孩子开心,人死不死其实和鬼差那些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鬼差之所以要拘魂,其根本还是在于这个魂灵的特殊。是的,人死化鬼归于天地这是常识,但鬼与鬼却又有些大相径庭。譬如战场上,刀兵相向,这些人死去或被强征,或服徭役,又遭士官欺凌,逼的战场死斗,其生前憋着的一股气死后化为阴晦浓而不散,是必化邪化煞,因此一场大战过后,若是尸体没人处理,那些死去者便汇聚怨念而不散,一座万人坑养出一两个尸王不成问题。
陶泽就曾碰上过,那东西活吸人血,刀枪不入,凡所过之处皆赤地贫瘠,生灵涂炭!
当然了,陶泽并不觉得变成那东西就有什么好的。且不说丑不拉几,单就是一个尸王,在面对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两队精装人马就能将其制服,甚至某些时候还能利用他们来做一些出人意料的埋伏。成为这样一些没脑子又笨重的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他在被困在这儿的时候,经常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去发生过的,未来将要到的,陶泽躺在那儿,双手背负像是一个罪人。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花板,心里默默数着,在这里没有时间,因此只能依靠他的胃来测算。是的,他唯一能了解到时间的方式就是通过他的胃。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进来给他送食,这是已经确认过的,尽管每次来那个人都会给他一种特殊的药,那药的副作用就是帮他忘记时间忘记一切,可他还是凭借自己把什么都想了起来。
距离那个人来送饭已经不剩多久了,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三昧真火只能保持他很低限度的维持住清醒,这只能思考而无法做更多,因此他开始尝试有没有其他方法摆脱当前现状。
对于越狱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挟持来送饭的,这一点他不是没考虑过,可对方既然敢来,且明知道自己妖星的身份,那么久必然会有所防备。
也许是许多高手坐镇…
陶泽看了看自己目前的情况,好像有点高估了自己的状态。那就是来送饭的有某些过人之处,于是他想打了那副药。是的他还记得每当他被人扶起前,总会被一根针扎一下,那针刺的位置离他心脏很近,因此每次都不等他记得自己吃了多少,怎么吃的,就脑子一片空白,再醒来时就又是这副模样了。
“用毒的高手吗?”
哪怕是半文盲,陶泽也知道,直接进血液里的毒和喂进肚子里的还是有本质区别。除非他能把血倒逼出体内,否则那药一触及发。
若是在那家伙用毒前制住他,再套出点其他情报,最好外面已经打的热火朝天,谁也顾不上这里…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建立在最好情况下才会发生的,现实是他连翻个身都费劲,不过天演四九,人遁其一。现如今,他所有生死路皆被堵住进退维谷反而有机会凭着感觉走出那一步。
这间屋子并非完全密不透风,它本身在人进进出出时会产生一种别样的异变,就像是有风吹了进来,屋子里的平衡被打破,某种涟漪顺着地面会辐射到他身上。
也因此,每当那人来送餐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是活着的并且与外面的世界相勾连。
屋子里依然很安静,只是这份安静有点诡异,就好比你躺在床上虽然看不见但就是感觉有个人在你身后的这种直觉。当然,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他不做任何挣扎只耐心等待,随着地面沙沙声不断,那像是裙摆拖着地面,又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摩拳擦掌准备蓄势待发。
陶泽眼睛盯着对面桌上的画,继而又看向黑漆漆仿佛无尽高的头顶,让思绪沉浸继而意识堕入虚空…
呼!
猛地睁开了眼的陶泽意外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下意识的要张口,却在这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个蜷缩在半空,以一个婴儿姿态抱着自己的家伙正毫无保留的待在那儿一动不动。陶泽最先是感觉到头皮发麻,继而他开始明白一些东西。
于是他上前,双手抱住用力去晃试图将对方叫醒。
可那家伙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任由陶泽摆布也纹丝不动,他想到这么个地方难道这家伙这么些年就一直是待在这里的?
他站立之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和他之前待着的那座房间给他的感觉甚至是有几分相似。
也就是说,这片空间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介于某种真实与虚幻之上。相当于一个人脑子里幻想出来的?
陶泽懵了,皆有这层谜面,似乎揭开时一个让人更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藏身于某个人的思想上,且不说这种比黄粱一梦更为扯淡离奇,单就是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时要怎么才能被关押到一个没有现实的地方中去…
等等,陶泽似乎想到了什么。
没有肉体,他回顾着自己种种无力以及不合理的逻辑,另一个自己在沉睡前已经给过暗示,这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自我的提醒下才发生的。
墙上的画,床上的羽毛,以及嘴巴里藏着的字…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陶泽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即是被自我欺诈,也有被他人操控继而蠢到想拿头去撞地板。
在无处发泄时,陶泽也是注意到自己身边悬在半空中那个试图把自己包裹在茧里的家伙。或者也称呼他为“陶泽”最好。在回忆起自己和他有过的几段很短的对话,从他口中知道了自己中毒的消息。
如今回过头来,或许那家伙说的没错,只是被领悟的我给弄错了。从头到尾,他说的都是他客观看见的,“我中了毒,短时间内没可能恢复”
这句挑在前头无疑是重中之重,假设这毒药是让他意识发生错乱,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那么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他这具身体如此孱弱,几近是个废人。
原本依靠施展那种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神通能达到暂时的无法不禁状态,也随着之前自己的乱用而陷入无招可用的窘境,难怪他也无可奈何。看样子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
在这样的状态下,形神被困,自己断然没学过此类神通,要想脱困岂非易事。
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那茧中自己动了一下,陶泽正要上前查看却发现动的不是自己而是附着在其表上一层淡淡的像透明气泡一样的东西。陶泽伸手去摸,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东西质地轻柔好似雪花一般随着他的手掌往自己脚底下飘去。
“这是?”
他下意识的要去担开可目光里见着那茧中自己似乎又动了一下,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诞生。
陶泽再去伸手随着他动作,那团透明气泡像是沉浸许久的湖泊突然被人凿漏了一个洞,那些气泡液体一般涓涓流向陶泽的身体,很快他便能感觉到那些气流通的方向已经把自己所淹没。而这过程里,一种压抑着的困意排山倒海般奔向自己。
他在昏迷前最后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人睁开了眼。
那个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自己,如今仿佛大梦初醒般,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