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然越想黄安的话，就越能明白，黄安说的，似乎才是对的。
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
其实，这就是两个世界的鸿沟。
黄安来自科技和文化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
对历史规律和历史真相的总结和洞察，都是大明这里无法企及的。
在他眼里，官府管理基层，直接管辖到每一个百姓头上，才是正确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政权下乡。
但在高瑜然眼里不一样。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一个县令，管辖的只是辖区内的世家地主。
至于更多的黔首百姓，县令只能交给世家地主，代为管辖。
这就是皇权不下乡。
皇权管辖世家地主和官员，世家地主和官员，代替皇帝管辖普通百姓。
这种层层管辖的方式，在整个大明的任何角落，甚至再往前数几千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黄安，给她提出了一个新的方式。
那就是越过世家地主，将县令的管辖权，直接下发到辖区内的每一个百姓头上。
而且，根据黄安之前讲述的，在丰安城内颁布和制定的那一系列条例，和成立的那些大队。
高瑜然猛地发现，似乎真的可行。
而且，效果更好！
城内生产，由黔首百姓组成的队伍自己管辖。
城内治安，也是由从黔首百姓中抽选出来的人组成的队伍来维持。
“原来，没有世家地主，也是可行的！”
高瑜然终于想明白了。
脸上却露出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所坚信的世家管辖，是一种极大的错误。
但很快，她的目光中，就发出灼灼光芒。
“如此说来，只要再治理两年，整个丰安城，所有二十几万的百姓，都能供应我们调动？”
高瑜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她越想越觉得恐怖。
她在军中和刺史府都任过职，知晓这种从上到下的调动方式的恐怖。
黄安提出的这种新的管理方式，给她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看着师娘眼中热切的光芒，浑身震荡的气血，黄安莫名有些害怕。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师娘的问话。
“是的！他们的田产、房子、水渠等，都是我们官府组织人手，统一分配或者修建的。他们自然会听我们的！”
听到黄安肯定的回答，高瑜然面露兴奋之色，在凉亭内走来走去，似乎在想着什么。
竟然在黄安这个小辈面前，失了稳重。
黄安一时看得惊奇，倒也没有阻止。
至于自己现在透露出来的，其实他也没有当回事。
即使师娘认可了自己的做法，甚至打算借助整个高家的权势，在整个幽州实行这种治理方式，也是千难万难。
甚至，即使运气好，真的实行成功了。
那对于黄安以及整个赵府，包括整个幽州的百姓们来说，也是大好事。
这世道已经坏到底了，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好的。
高家若真能扛起大旗，那还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现在可是和高家站在一起的。
高家越强大，幽州越强大，则他和师傅一家，在未来所能依靠的力量，也越强大。
他们的安全性，也更有保证。
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一艘即将撞到冰山的庞大舰船，是来不及掉头的。
而高家，就是庞然大物。
对此，黄安不抱希望。
就在黄安和高瑜然想着各自的事情时，一道略显惊奇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着笑意。
是师傅。
他送客回来了。
黄安立马迎了上去。
他注意到，师傅的面色越发红润了，气色比之前更好了，只是竟然有了黑眼圈。
他不动声色地撇了眼面色红润的师娘，心中暗笑。
“老赵！”
高瑜然面露兴奋，也快步走了过去。
三人很快在凉亭坐下。
“小安刚才想要找你说些事情，我正好遇到。我们两个谈了谈，小安的见识，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能收他当弟子，真是好运气！”
在赵敦面前，高瑜然似乎也放得开，不吝夸赞。
“哈哈。”赵敦抚须而笑，心中非常满意，也没有反驳。
虽然只有短短三天的接触，但对于高瑜然这个妻子的观感，他是越来越好了。
做事说话，丝毫没有颐指气使，反而时时注意自己的感受。
说实话，赵敦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小安，你有什么事？”赵敦好奇询问。
黄安正要回答，却见师娘伸手阻止了他。
她侧头看向赵敦，说道：
“小安想要吞了汾县外下林寨隔壁的两个寨子。”
赵敦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挺好，如今我俩大婚，是该扩充我赵府的势力了。”
很显然，娶了高瑜然后，赵敦更放得开了。
在大明，任何一个高官，都是大地主，麾下必然有大量的佃农，还有诸多生意，用来敛财。
赵敦如今已经彻底坐稳了火器司司主的位置。
他需要急速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赚取更多的利益。
毕竟，手下一大帮子人，还要他养活呢。
光靠朝廷的俸禄，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是大明官员的正常操作，黄安没什么好说的。
甚至，在官员监督机制更为完善的老家，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
每一个小县城中，都有传承了好几代的政治家族。
“这种小事，你以后自己做主就是。”
赵敦看着黄安，一脸慈祥和满意。
收下黄安当弟子，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骄傲的一件事。
而在经过之前和姑姑，三人之间的谈话后，他对黄安的态度，已经达到了和对待女儿赵颜一样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高瑜然突然起身。
冲着赵敦和黄安说道：
“你们先稍等片刻！”
说罢，便匆匆离去。
黄安和赵敦惊讶，只好在凉亭内等待。
师徒俩说着话，话题很随意。
大概两分钟不到，高瑜然手里拿着一份地图，来到了两人面前。
随后，将地图放在桌上，摊开。
“这是整个幽州的详细地图，是我从爹爹那里带来的。”
高瑜然解释了一句。
黄安和赵敦对视一眼，皆发现对方眼底的好奇之色。
至于地图的来历，两人并没有多说。
毕竟，作为火器司司长，赵敦手里也有类似的地图。
“夫人，这是何意？”
赵敦凑了过去，好奇询问。
“如今你我成婚，颜儿又在丰安县当县令。不如，让乐儿去汾县，将这一片，彻底纳入我们麾下！”
高瑜然手指在地图上圈着，目露精光。
她的野心，果然比黄安大多了。
黄安注意到，师娘所划定的区域，连汾县外的好大片山地都包括进去了。
回龙山就在这片区域之内。
黄安面露喜色，但很快就想起了什么，面色又缓和了下来。
赵敦也是同样的反应。
“乐儿？”
他面露难色。
“她怕是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