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内很安静,院内也没传来厮杀声,反而有人在说话。
黄安和赵颜两人心神稍定,没出事!
太好了!
那些汉子盯着黄安和赵颜,其中一位似乎认出了赵颜,往前走了一步,至两人身前,对着赵颜恭敬道:
“王大人正在院内,还请两位不要做出出格的举动。”
他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一句,瞟了黄安一眼,没管他。
最后又看向赵颜,躬身道:
“请!”
态度很恭敬。
他的行为很奇怪。
黄安和赵颜对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抬步往里走去。
黄安心中则是微沉,王大人?
王大人在院内?
想必这个王大人,应该是刺史手下的判司王魁,也就是当日在客栈遇到,坐在上首位置的那位方脸汉子。
师傅堕落这么久,没任何人出现,今日一出现就是这种大人物。
必有要事!
他们,到底在谋划着什么,黄安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知道冰山一角了。
步入院内,里面的场景让黄安和赵颜都很吃惊。
因为院内只有两人。
王魁和小财迷赵乐。
小财迷守在师傅睡觉的屋外,双手张开像是保护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瞪着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盯着王魁。
似乎是害怕王魁闯进去。
等她看到黄安和赵颜进来,才收起脸上的表情,快步跑了过来。
她明明很害怕,却依旧装作坚强的样子,现在跑过来,黄安才能察觉到小财迷身上的紧张情绪。
师傅睡觉的屋门紧闭,王魁站在屋门口,他早就听到了院外的动静,此时扭身过来看着黄安和赵颜。
对着赵颜温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在黄安脸上停顿了一下,闪过一抹异色,感觉有些熟悉。
再一想,这小子是当日客栈密会时,余茂嘴里的那个黄安啊。
这小子不是去送信了吗,怎么没被赵大人打死,竟然还出现在这里?
王魁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多管。
蝼蚁罢了,不值得他垂头去关注。
他又转身负手而立,正对着屋门。
气沉丹田,朗声道:
“赵大人,走是走不掉的,这诺大天下,能容得下赵大人的人,可是不多啊!不如跟着刺史大人,我等共谋一场富贵!”
喊罢,又朗声笑道:
“火器司主的位置,已经为赵大人准备好了。赵大人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啊!”
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响动,王魁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但一闪而过,又恢复笑呵呵的模样。
不过黄安赵颜三人,却是面露惊色。
尤其是黄安和赵颜。
走不掉?
变相拘禁,不让师傅跑出幽州?
听这意思,师傅曾经悄悄离开过,只是没走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看两位师姐的反应,她们和自己一样,也被蒙在鼓里。
刺史府算计这么多,将师傅害成这个样子,就为了让师傅跟着刺史混?
还叫师傅随他们一起,共谋一场富贵。
什么富贵,能用得上只有铁骨境初期修为的师傅?
又凭什么是师傅?
黄安知道,那幽州火器司主,可是整个幽州城内的排名靠前的大人物。
在整个幽州城内,比这官职还高的,不超过双掌之数。
这样的香饽饽位置,怎么会落在师傅的头上?
这是拉拢吗?
哪有这般强迫式的拉拢的手段?!!
黄安更看不清局势了,他一言不发,双眼盯着王魁,企图从他的话中,分析出更多的信息。
哪怕是更多的疑问,也是黄安求之不得的。
他觉得自己就处于一张大网的最底层,他迫切地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迫切地需要爬到大网的上层去。
这种身为棋子,懵懂无知的无力感,让黄安难以忍受。
屋内仍旧没有半点声音传来,但众人都是武者,耳聪目明,能听到屋内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声。
师傅在愤怒?
还是心动导致的激动?
黄安不确定,但师傅情绪现在一定起伏很大。
良久过后,屋内仍旧没有应答声传来,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王魁心中暗骂赵敦匹夫不知好歹,但脸上却也不敢露出讥讽之色,更没有下狠话逼迫。
他呵呵一笑,扫视整个院落,感叹道:
“赵大人,时不待我啊!于我等共谋一世富贵,有何不好?何等蜗居这等寒舍?”
他静等了三个呼吸,见屋内仍旧没有响动,眼中露出无奈之色。
转身道:
“若是赵大人想通了,随时来遣人说上一声,刺史大人必亲自扫榻相迎。”
说完,顿了顿,没听见应声,哀叹一声大踏步而走,很快就出了院门。
约莫两个呼吸后,脚步声消失,院外连个呼吸声都没有了。
显然,判司王魁带着那些武人手下离开了。
黄安三人面面相觑,彻底搞不懂了。
这么大的阵势,就这样草率地离开了?
真是来劝师傅当官的?
师傅为什么不答应?
黄安觉得,是时候问问师傅,详细的情况了。
他和赵颜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双方的意思。
师傅还有事情,瞒着他们。
或者说,师傅哪儿,还有很多的秘密,他们两个不清楚。
黄安正打算进屋去,却被赵师姐一把拉住了袖子。
赵颜眉眼眨了眨,悄声道:
“先做饭!吃饭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问问。”
黄安看了师姐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该给师傅留个缓和情绪的时间。
而且,赵师姐现在虽然悄声说着,但屋内的师傅一定是听到了,算是提前打声招呼,让师傅明白自己两人的要对事情刨根问底的坚定意志。
小财迷一向听姐姐的话,三人入了厨房开始忙活。
黄安和赵颜想要问问师傅的决定,其实早就有了,判司王魁的出现,只是一个催化剂。
师傅虽然依旧每日买醉,也不和黄安说话,但他能按时吃饭,知道清理自身卫生了。
这可能是不想让小辈,尤其是黄安这个“救命弟子”看笑话的原因。
黄安每日都来师傅家,算是给了两位师姐一个意外之喜。
毕竟,能懂得清理自身卫生,就知道师傅(爹爹)并没有彻底地自暴自弃,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
最起码身为长辈和师傅的脸面,他还是在乎的。
这可能就是他们让师傅重振信心的突破口吧。
另一方面,大概率也是理智逐渐恢复,无奈接受现实的原因。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疤,哪怕依旧会留下伤痕,但那种绝望和痛苦的感觉,依旧会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逐渐减轻。
想必师傅现在,已经接受现实了。
吃完饭后,黄安独自提上了食盒,去给师傅送饭。
当然,最终的目的还是问清缘由。
他本打算和赵师姐、小财迷三人一起问的。
但想了想师傅那么在乎脸面的人,可能人多了会放不开,故而独自一人前来了。
“嘎吱”一声,门开了。
屋内酒味儿依旧浓郁,但过往的酸臭味儿,再也找不到了。
屋内经常开窗通风,黄安又给师傅买了新的床褥和衣服。
师傅可能也是害怕丢脸,故而卫生方面,现在已经很保持地很好了。
地面上酒坛子虽然也有,照样东倒西歪的,但不是摔碎的。
屋内的桌子也换了新的,桌面有酒水,小菜之类的狼藉之物,都被收到了食盒当中。
黄安的到来,让赵敦一家的生活迅速步入小康水平,卫生条件更是大大改善。
黄安将食盒放在干净的椅子上,默默地收拾着桌面。
随后又将地上的酒坛子抱了出来,堆放在屋子后面。
在这个过程中,赵敦横卧在床,似乎在睡觉。
不过,黄安知道,师傅其实已经醒来了。
他的呼吸声轻了许多。
将饭菜一一摆好,黄安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师傅,缓声说道: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解决自己。
弟子虽不知晓师傅经历了什么。但弟子明白,若是我当初和师傅一样放弃,现在丰安城外的坟头上都长草了,哪里还能在您面前活蹦乱跳?”
黄安的语气充满唏嘘,情真意切。
他看着赵敦的脸,一字一句道:
“死亡,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只要活着,就要折腾,不能轻言放弃!”
赵敦不为所动,黄安沉默了。
这就难办了,师傅根本就不搭话啊。
不过,在黄安没有看到的地方,赵敦咬着牙,眼神愤恨,但其脸上,却有尴尬之色。
知道真相被打击至绝望,只是他选择自暴自弃的一个原因。
但另一方面的原因,也不容忽略。
黄安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或者说,他终究还不是这大明土生土长的人。
他虽然是武人。
但是,思考的方式到底无法和正常的大明人相同,连相似都没有。
在这阶级权威,极为浓郁,讲究上下尊卑的大明。
赵敦这个长辈,在黄安这个小辈、外人、救命恩人、被逐出的弟子面前,出了这样的丑事,基本上是无颜再见黄安的。
尤其他还是武人,还是高高在上的铁骨境大人物。
这将近一个月来,全家老少都由黄安照顾着,吃的喝的穿的,就连他这个“废人”用来逃避现实喝的酒,都是黄安送来的。
每日被黄安这个小辈,当成废物照顾,赵敦的脸皮都没了。
他根本就不敢,也不想搭话,只好当做鹌鹑沉默。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不得不表现出这个样子。
否则,那王魁早就找上门儿来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可是,黄安这个弟子的态度,殷切的关怀,让赵敦这个铁打的汉子,也是打心底的感动和羞愧。
尤其是黄安在生活中,连一丝一毫的抱怨和不耐烦都没有,更让他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无法以这个样子,去面对黄安。
赵敦沉默半响,感到身后的呼吸声,知道黄安还坐着,等着他的回答。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不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况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想必姑姑的信也快来了,不管信中说什么,他得到信封之后,都要做出选择。
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心中幽幽一叹,突然开口吩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