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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的日子,短暂但惬意。

在一场大雪后的梧州城,从城头向着四处一眼望去,有着股别样的美感。

梧州城外便是青山,但从城中到郊外的路上却已不见半点积雪,陆泽带着婉儿与大宝一行人来到郊外庄子里,打猎烧烤推牌九,远离了世俗烦扰以后,好生惬意。

自陆泽在京都的时候,便期盼着这次的梧州之行。

正如他在林若弗面前展现的那样,实际上陆泽并不像庆帝那般热衷于朝堂政务,经历过诸多世界洗礼的陆泽对这些东西何难提起兴趣,但他很钦佩那些可以把全部心神投入到某个事情当中的人。

就像待在梧州的林若弗一样。

在朝堂的时候该贪就贪,甚至贪成了千古第一奸相,但在庆国经历诸多战事以及天灾之时,这位前相爷又会日夜的殚精竭虑,化身为庆国的定海神针。

陆泽很欣赏老丈人这种气魄跟为人。

在知晓朝堂不能久留以后,甚至什么条件都没有提出,第二天便入宫请辞,转过头来能够不假思索的把一大家子直接托付给陆泽,自己则是一熘烟便跑到了梧州来。

这段时间,陆泽与自己这位老丈人谈了许久的心。

种种收获算不上很大,但老丈人在某些方面还是能够给陆泽以启迪。

对于政治智慧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体会。

而陆泽稍微感到一点可惜的还是,老丈人林若弗对于庆帝,根本生出不半点冒险之意,甚至林若弗还在心里疑惑,陆泽为何考虑的那么远。

虽说庆帝这些年的种种举动证实,他是个极为喜欢考验人心,尤其是考验皇子们人心的君主,但若是说最终会闹成父子反目,那也绝对不至于。

“不至于?”

“很至于!”

陆泽笑了笑,并没有把一些极为骇人的私密消息告诉林若弗。

林若弗只是不知道陆泽的心有多大。

陆泽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放在庆国,乃至整个大陆,他的目光是这漫天的苍穹。

陆泽只是觉得庆帝这位大宗师还有太多年头可以活,而他也不想每时每刻经历在所谓考验当中,大家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装作父慈子孝多累啊,这还不如自己早早上任来当董事长。

尽管这样的说法,放在如今这个朝代,是赤果果的大逆不道。

林若弗望着陆泽脸上露出的那种强大自信跟沉稳气度,他还是显得极为惊讶,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好奇跟疑惑:“陛下那般自信的敢把所有人往他对面去赶去推,是因为陛下这些年做出的一桩桩一件件大事累积起来的...而殿下又何来这般自信?甚至看样子还有信心做到庄家通吃?”

林若弗看好这位女婿姑爷,但他不明白陆泽这般自信的由来在哪里。

哪怕京都里的那几位权柄大人物,手里的权势说到底都是陛下给予的,更何况是皇子呢?

“秘密。”

......

梧州城外,景色宜人。

硕大连成片的庄子都姓林,林若弗似乎知晓陆泽的心思,所以早早便让人把郊外山庄打理起来,大雪过后的山庄竟是温暖宜人,看得出来这里每日种种开销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这跟硕大的林氏家族比起来只能是九牛一毛。

林若弗这些年在相位上不知道攒下了多少家底,光是京都的那处林家大宅子,修缮的便堪比皇家别院,相爷算是善终归老,庆帝也没有想着让林若弗再交出点辞官费,这显得太不近人情。

连片的庄子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婉儿跟大宝还能够跟着那些林氏子弟们聊天吃茶,可陆泽身份过于特殊。

夫妻二人在远离了真正的喧嚣以后,终于能够过上二人世界。

而婉儿毕竟是宫中出身,知道这样的日子终归不能长久,未来陆泽身边肯定不止一个女子,她倚在陆泽怀里,望着不远处小鹿一家三口正在解冻了的溪边喝水。

只听见婉儿呢喃开口道:“一家三口,辣椒加烧烤,刚刚好。”

听到妻子这番话,陆泽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久之后,大宝略显宏亮的声音在庄子里面响起:“快来吃烤肉串!大宝秘制烤肉串!”

......

“让大宝留下吧。”

床榻之上,陆泽对着婉儿轻声说着夫妻间的悄悄话。

这次带着大宝回梧州,其实也是存着让大宝留在老丈人身边,给林若弗做个伴,如今林氏宗族里面的子嗣兴旺,但说到底能够贴心的人却没有几个。

婉儿摇了摇头,脸颊上带着丝丝红晕,比少女时期更为明艳动人,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事情。

“我今日与父亲说过这件事情。”

“但父亲不忍大宝来到梧州这个陌生环境陪着他这个老头子,让我们带着大宝回去。”

陆泽神情古怪。

这位老丈人还真是相信自己,哪怕知晓京城中已是极为不太平,但还是选择让大宝来跟着自己。

婉儿虽然已是少妇,但有时候还会如同粘人的小猫咪一样,习惯性的把头埋入陆泽身上蹭一蹭。

......

“对于太子,你怎么看?”

庆国的皇宫当中,如墨般的夜色将其笼罩,有着层层宫檐散发着浓浓的冷漠味道,庆国皇帝穿这件单薄的锦服,站在太清殿的夜风当中,望着面前灯火稀疏的殿前广场,神情澹然。

在太清殿周围服侍的太监宫女们早早便安静退到了四周,负责守护的侍卫们同样在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安全距离,确保自己的耳朵不会透过夜风听到半点不该听的东西。

因为皇帝陛下正在跟他最为衷心的那位臣子谈论着莫知的话题。

轮椅上的陈萍萍把腿上的羊毛老毯子往上提了提,瘦小的身躯完全蜷缩在其中,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颇有陛下年轻时候的风采。”

庆帝嘴角扬起几分嘲讽的笑容,那双将浓浓夜色完全收入的眼眸深不见底,中年男人笑了笑:“朕当年也不过只是个诚王府的世子而已,年轻时候做过不少的湖涂混账事,除了你之外,只有范建跟靖王知道,只是他们两个现在已经不敢如当年那样跟朕说话,只有你...”

庆帝想着刚刚谈论的话题,语气轻缓,继续开口:“太子这两年半的时间长进不少,朕交办他的各种差事做的都非常不错,所幸没有完全继承他那个蠢母亲的...”

陈萍萍不合时宜的咳嗽了两声。

对于庆帝对皇后的种种评价,他自然不合适听。

“皇后这段日子时常在含光殿那边待着,想着要给承乾再添个妃子。”

陈萍萍眼眉低垂,知晓陛下对皇后生气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刚刚才把陆泽老丈人林若弗踢出去没多久时间,皇后竟然又想着要给东宫增添羽翼,竟是还没认出来陛下不喜欢皇子岳家权势过大,不然那叶家又是如何没了往日圣卷,反而到了定州去给朝廷练兵?

庆帝肯定不能把老丈人们全部都赶出去,林家跟叶家已经算是极限。

再超过那个度,皇家脸面也不好看。

只是皇后这般行事,自然也有原因。

皇后娘娘显然是看出来了陆泽对婉儿的感情太深,这给皇后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因为太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仗,皇后察觉她在陆泽那边的影响力似乎变弱了许多,而她自热而然的便把这种变化的原因归结在了婉儿这个儿媳妇的身上。

所以,皇后的心里便有了其他想法。

陈萍萍笑声略显有些尖锐,很快便捂着嘴开口剧烈咳嗽起来:“不知道皇后娘娘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庆帝嘴角扬起:“东宫妃子人选事关重大,太后那边不想有人来抢属于婉儿的光彩,但也不好贸然推了皇后所请,据说最终定下的是...范家那位女子。”

陈萍萍咳嗽声更加剧烈。

庆帝笑了笑,同样觉得有趣:“太后是想着缓和下太子与范闲的关系,这两个人刚开始在京都的时候闹得很凶,后面关于范闲身世传言流传在京中,太后便想着借这次机会与范家亲上加亲。”

太后虽然极为厌恶那位叫做叶轻眉的女子。

但对于范闲倒是没有那般恨屋及乌,在这位传统老人家看来,范闲身体里面最先流淌着的是皇家血脉,其次才是那个妖女叶轻眉的。

“陛下的意思是?”

“再看看吧。”

庆帝推着轮椅在太清宫前的长廊上走了起来,君臣二人看起来极为和睦,令那些在周围守候的侍卫们心里却极为动容,庆帝笑声渐起,对着陈萍萍说道:“这些年身子骨怎么也不见好?陈园的日子不是极为舒坦吗?但看起来也没有怎么长肉,难道是费介那个家伙不舍得用药?”

陈萍萍轻声回道:“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些珍贵药材。”

“陛下放手吧,老奴担不起您来推这么个破玩意儿。”

庆帝神情平静:“你有何担不起?你从朕是诚王府世子的时候便陪着朕,伺候朕那么多年,甚至都伺候的断了腿,朕给你推推轮椅,又算得了什么?”

陈萍萍似乎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日子,君臣二人聊了许久以往的种种。

庆帝叹息道:“朕前些日子还在想,什么时候再去老王府看看,再去儋州的海边走一走。”

陈萍萍知晓庆帝究竟是何意,直接摇头道:“不可。”

皇帝陛下还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赌徒,他要用自身作为这个世上最为美味的那个诱饵,引着天下最想杀庆帝的人主动出手,这样的手笔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惊险刺激。

“这个天下,不就是险中求来的吗?”

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站在石头玉砌栏杆前,眺望着远方,神情平澹且自信。

陈萍萍沉默不语。

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是有人利用那个叫做枪的玩意,除掉了两位亲王,你老爹跟你最终才能够顺利登上皇位。

陈萍萍抚摸着轮椅的把手,叹了口气:“君山会这个组织,看似强大,但实则松散,不过是这个天下有着权势之人汇集在了一块,某种程度,老奴跟陛下也算是君山会的成员,但陛下怎么可以确定,那两位大宗师会真正的出手?”

庆帝显然对这个问题思考过许久,直接回道:“能够把朕刺于剑下,这是天下最大的诱惑,不管是北齐那个老秃驴,还是东夷城的白痴,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知晓这是朕给设下的诱饵,但他们却不得不踏进来。”

陈萍萍陷入到了思考当中,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开口询问:“若是这两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真正一块出手,我大庆又该如何阻挡?叶流云?老奴看来,这叶流云不跟他国纠缠在一块便已是万幸,让他出手估计不可能。”

庆帝语气里带着难言的自信:“大宗师也是人,不是神。”

“兵来将挡,老五不是还在庆国吗?”

陈萍萍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心想陛下你不是刚刚才请人对五竹出手了吗?

现在竟然又想着让五竹替你去对付那两位大宗师?

两个人对于这次事情聊了许久,其实庆帝现在也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定,毕竟这次赌局赌上去的可是全部,赢家全场通吃,输家一无所有,赌局囊括的乃是整个天下。

“朕还想着借着这次事情好好看看,这几个儿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子是不是真的以朕为中心,老二他敢不敢不顾一切搏上一把,还有宫中跟朝中的那些...”

陈萍萍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想着,身为人父,并不怜惜子,又想让子来怜惜你?

......

正如陆泽所说的那样,这位多疑的皇帝陛下每时每刻都在考究着人们的人心,哪怕他已经完全掌控住了整个庆国的里里外外,但对于人心,却还是想着去探究下,究竟是不是向着他。

只是庆帝没有听过另个世界的说法。

人心。

是不能试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