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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炮”这种土制臼炮制作简单,威力惊人,不过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只能将火药包投送至一百多米外,和动辄将炮弹打一两里的加农炮(直射长管炮)比起来,射程差得太远。

为了让良心炮发挥威力,朱由榔砸锅卖铁,将所有精锐长矛兵抽调到三个小型方阵,直接将炮护送至城西大营前,才挖坑埋桶,向清军营盘发起炮轰。

此举大获成功,也埋下一个不小的隐患——本阵已经没有像样的长矛战兵了。

当城北清军向本阵发起冲击时,剩余的一千多大宁、房山战兵肩并肩组成人墙,与来自西安的重甲步兵们展开厮杀。

傅喀禅乃皇太极时期崛起的老将,在他的监督下,久居甘陕的驻防八旗没沾染多少京师贵胄的靡靡习气,展现出强军的风采。

在他们的强攻下,明军左翼受到极大压力。

凭借高昂的士气,必胜的决心,还有前几天团灭湖广绿营所缴获的武器盔甲,忠贞营将士们才勉力维持住阵线。

当傅喀禅本人亲自率领的三千骑兵集结时,明军右翼只剩一些缺少训练、缺少经验、缺乏反骑兵武器的二线部队。

这些人当中,有的手持步战用的八尺红缨枪,有的手持新做的竹枪,甚至还有一些人只分配到斩马刀一类的武器。长矛阵比起来,右翼明军人数虽然更多,但反骑兵的能力却差得远。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展现过惊人的勇气,但在铁蹄之下,他们还能不能坚守阵地,会不会被骑兵击穿,没有人能保证。

就在那些新兵蛋子们惶惶不安的时候,一大队手持燧发枪的劲旅从阵内走出,在右翼阵前排成了长长的三排。

马如龙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注意,鞑子骑兵速度很快,咱们只能齐射一轮。所有人开火后马上装上刺刀结阵,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记住,我们是皇家警卫团,绝不能让骑兵冲到陛下跟前。听懂了吗?”

“听懂了!”

一千六百余明军战士从遥远的广东而来,用时大半年,行程数千里,历经千辛万苦才赶到湖北谷城。这一战,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用手里的火铳和刺刀,挡住近三千满洲骑兵的冲击。

他们高举手中长长的燧发枪,大声发出呼喊:“保护陛下,誓死不退。”

“很好!”

马如龙立于阵前,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飞扬尘土,表情坚毅而又绝决。

几息之后,他用手指着正在逐渐加速的满洲骑兵,发出迎战命令:“鞑子还有三十秒进入射程,碾碎他们!”

“遵命!”

在密集如雷的马蹄声中,满洲骑兵如约而至。

这一次,他们没有采用回旋射击战术,而是催动马匹越跑越快。在距离明军约两百米距离时,他们抽起马鞭,将战马躯体内的潜能发挥至巅峰。

“贼人居然又把火铳手放在前面,还想再耍我们一次吗?这次,不会再让你们得逞。”

面对轻视,一个骁骑营参领带着满腔怒火,高举手上的马刀,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出高呼。

“杀死那些南蛮!冲啊!”

“冲啊!”

雷霆已至,万马奔腾!

一线指挥官们谨记两个时辰前同袍得到的教训,重新启用对待步兵的战术对待骑兵。三轮齐射,只有三轮,多一轮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利用火铳近距离的威力,对敌人造成一次性巨量杀伤。

“稳住!”

“稳住!”

“稳住……开火!”

“啪啪啪……”

直到距离骑兵约一百米的时候,明军火铳手们终于开火。五百多发弹丸夹着风声向清兵呼啸而去,在电光火石间,数十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悲鸣。

止不住惯性的受伤战马向前跪地摔倒,马背上的骑手被高高抛出,然后落到地上不断翻滚。后续不少骑兵被地上的或人或马的尸体阻碍,不得不急牵马头减速绕行。

几秒钟过去,满洲骑兵们又向前冲刺二十余米,此时,又是一轮枪声响起,多达两百余骑接连倒下。

还没等骑兵们发出惨叫,第三轮弹丸又再次袭来。

最后一轮齐射时,明军火铳手距离骑兵只有四五十米。这么近的距离,五百多发弹丸组成的弹幕杀伤力异常惊人,多达五六百骑成为明军枪下亡魂。

看着七八百名同族兄弟在几口气的时间内战死,所有骑兵都悲恸得发狂。

然而在他们面前,打光弹药的明军火铳手们非但没退,反而以把总队为单位迅速集结,同时将手中刺刀向前伸出。

警卫团每一个把总队三十三人,他们并肩靠背站成一团,用三十三柄明晃晃的刺刀组成一个刺猬。刀尖在夕阳下发出耀眼寒光,让他们对面的战马生出本能恐惧。

“嘭……嘭嘭……嘭嘭嘭!”

无数战马在刺刀阵的间隙间穿过,直接撞在后面的明军士兵身上。

仅在两军接触的一刹那,就有数十个明军士兵被高速战马撞翻,那些七孔流血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又被随后而来的战马踩踏成一滩肉泥。

随后冲入的满洲骑兵们将手中马刀斜向展开,利用高速划过一个个敌人的脖子。

“这就是骑兵的力量!”

朱由榔第一次感受骑兵冲阵的巨大威力,在两军接触的那一刹那,心头竟像被重锤狠狠一击,气闷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骑兵浪潮在即将撞到警卫团的前几秒,战马选择绕过燧发枪刺刀阵,在几十个战团的缝隙间穿过。潮水化为几十道洪流,在明军大阵上撞开数十个口子,骑兵所过之处,房山士兵们犹如韭菜般被撞倒。

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挥出手中武器,就已被一击毙命,当然,也有很多人在死前将手中长枪、竹枪刺入敌军战马的体内。

不少清兵在战马倒地前跃出,几个翻滚后挥舞着马刀起身,又向仍站着的明军杀去。只是这一次,他们面前的敌人没有调头就跑,而是勇敢地冲了上来。

在突破敌阵的一瞬间,很多满洲骑兵都满心欢喜,因为他们面对的明军就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然而马力亦有穷时,既然明军没有被击溃,那么越深入阻力自然越来越大。在不断刺来的长枪长刀中,越来越多人从马背上跌落。没被武器击中的战马也在层层阻挡下渐渐失去速度,马刀不再轻轻一划就致命,骑手们必须探下腰身用力挥舞武器。

“那是来自甘陕的八旗,傅喀禅练的好兵。”

朱由榔指着突入战阵最深的一队发出感叹,他从带着西北色彩的一些配饰中认出对方来历。

那十几个骑兵在密集的明军中冲开一条通道,深入战阵十余米,他身后的同伴借着高速收割了几十条明军士兵的生命。

如果三千骑兵都像他们那样勇猛,也许明军大阵真的会被整个冲垮。

然而一大半骑兵都没有那么无畏,没有冲得那么深,很多人看到前面刺来的竹枪后选择勒马回避,或者从马背上凌空跳落。

没有了战马带来的速度,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那些重甲骑兵们就和步兵差不多了。

还有两三百个坐骑特别高大,盔甲特别明亮的骑兵最终并没有冲阵,而是围着几队火铳兵不停打转,一边用手里骑弓射着箭矢,一边从嘴里发出大呼小叫。

随着三千骑兵几乎全部冲入战阵,火铳兵们终于回过神来。他们惊讶地发现,大部分燧发枪刺刀阵并没受有到冲击,很多人甚至毫发无伤。

“快,快,重新装填弹药!”

“装填弹药!”

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火铳兵们从颤抖的双手从胸前的战术背心内取出火药,倒入快冷却的枪管中……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就在谷城内外尸横满地,明清两军打得精疲力竭的关口,一道滚滚浓烟从城北升起。

朱由榔、马如龙、袁宗第、刘体纯……还有穆里玛、傅喀禅、董学礼、张勇……还有千千万万叫不出名字的两军战士们,他们似乎一起中了魔咒一般,抬起头遥望那一道刺眼的信号。

当空虚的城北大营中央升起一面鲜红的旗帜,城西幸存的明军忽然爆发出欢呼的浪潮。

“援军到了!”

“马宝将军到了!!”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援军具体有多少人,也许只有几百前锋、几艘战船,甚至只有几十个武艺特别高强的勇士……不过援军如约到来,足够让城西明军重拾信心,身体再度迸发出额外的勇气和力量。

与此相对,正在搏杀的清军士兵们如丧考妣,脸色就像死了亲爹亲妈那么难看。

远处观战的穆里玛面如死灰,在决定破釜沉舟后的一个多时辰里,他分分秒秒都在期盼好事情发生。

比如说谷城明军弃城而逃;或者张勇押着袁、刘、郝、李四寇走上谷城的城头;或者城西大阵和长矛方阵发生溃败,武艺高强的骑兵们突入伪帝身前,一刀砍下伪帝人头;或者伪帝像刚登基时那样,带着十几个亲兵齐军而逃;或者……

其中每一种“或者”都有可能成为压垮明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每一种“或者”都有很大几率发生,然而直到最后,他却连一件都没有看到。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马上退兵的时候,一百多骑兵从明军战阵内夺路而出,向主帅的方向奔来。

从散乱的旗号中,穆里玛认出其中几个人是他的堂兄或者族兄,拥有瓜尔佳氏血统的八旗贵胄。

随着这批达官贵人临阵脱逃,整条阵线的清军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数不清的八旗子弟纷纷丢下武器,转身向外夺路而逃。

“败了!败了!”

一些还拥有马匹的幸运儿纵马向外狂奔,而只能靠双脚走路的倒霉蛋则被凶狠的明兵追上,用尖刀从他们盔甲的缝隙间刺入。

还有一些凶悍的八旗老兵背靠背组成一个个小团体防御,然后绝望地看着那些四散逃跑的同族一个接一个被杀死。

城西大营附近,还在奋战的董学礼本已差不多攻破一个长矛方阵,然而当他在高处看到八旗军团率先溃败,内心的信仰瞬间崩塌。

他用微张的嘴巴喃喃自语,低声吐出一连串疑问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绿营被轰成这样都还没溃散,他们倒先跑了?可耻,可耻啊!”

谷城城头,张勇看到城西八旗军团溃败,知道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

上次去云南,他作为甘肃总兵带去三千多西北兵,最后陪他回到重庆的还不到五百。这次他作为甘陕提督,一次性带着上万甘陕兵出汉中,不知道能回到家乡的还有几个。

他命令棋手发出信号,让所有绿营精锐立即放弃进攻,从南门向城外撤退。

“王明德,带人去控制船只和渡口。”

“提督……”

“快去!”

……

谷城内,正在强攻县衙的绿营精锐们看到城头旗帜急摇,茫然不知所以。

在军官们“撤退、撤退”的叫声中,绿营兵们纷纷转头就向城南方向跑,就连珍贵的攻城重炮也没来得及销毁。

在路过街角的时候,惊慌失措的胡文科被一个砖头绊倒。还没等身边亲兵将他扶起,十几个连盔甲都没穿的明军忽然从小巷子里冲出来,对着数倍于他们的清兵发起进攻。

被沉重盔甲和满地鲜血所累,胡文科接连打滑了好几下,一连几次没站起来。等他柱着武器终于站直,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已被凶狠的明兵赶到几丈开外。

一个明军士兵正手握长枪猛扎过来,从凶狠的目光中,胡文科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乔……乔……乔三?”

“没错,在下正是乔三,”那个年轻的辅兵缓缓将枪杆扭转,让枪尖搅碎仇人的肺腑。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胡文科口中涌出,他到死也没明白,这十几个明军辅兵怎么敢对满街的绿营精锐发起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