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昌,御驾一行得到隆重款待,不光朱由榔本人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手下的三千亲兵也顿顿大鱼大肉,美酒管够。
建昌虽然屯了不少田,然而位置太过偏僻,和外界进行物资交换十分困难。三千人敞开喝,一天消灭百多坛米酒,估计建昌军把几年积攒下来的好酒都拿出来了。
冯双礼及手下将领的态度十分恭敬,每天晨晚问安,把习惯被奉承的朱由榔都整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天,朱由榔忽然想起临行前打听到的西昌美食,提出要试一试邛海醉虾和坨坨肉,冯双礼不但连夜亲自带兵出城捕虾,还特地上山把附近的一个土司首领一家抓来,命令土司婆娘在他眼皮子底下亲手现做,务求出锅的坨坨肉地道正宗,绝非赝品。
这几年朱由榔率军连续大破清军,歼敌超过三十万,收复三宣六慰、安南、两广数省之地,功绩已稳坐成祖朱棣之下第三把交椅,明军上下无人不服,各路将领们的态度恭敬一些是很正常的。
不过身边将领大多出身草莽,个个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像冯双礼这样早晚问安,奉承得近似肉麻的人还比较少见。
要知道冯双礼可是大西军五军都督之一,和白文选一个档次,在西营里地位仅次于孙、李、刘、艾四人而已。大西军改旗易帜后,朝廷又册封他为庆阳王,和郑成功一个级别,身份、地位、资历、能力样样不缺,实在没有必要太过阿谀奉承——那是有容易被同僚当成佞臣式的人物看轻。
朱由榔看出端倪,直截了当地问冯双礼有什么请求,如果他不想继续窝在建昌,自己可以把他调往别处。按冯双礼的资历和能力,镇守一府绰绰有余,指挥一路军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陛下误会了,罪将别无所求,只希望余生为朝廷守好建昌,在此终老足矣。”
“罪将?”
朱由榔喃喃自语了一句,猛然想起对方秦系将领的身份:“庆阳王何罪之有呢?秦王叛逆之事,你反正有功;秦王叛逃降清,你亦未追随;朕看不出你有什么罪过。”
“陛下圣明,罪将谢陛下不罚之恩,罪将及两千将士愿世代为大明藩篱,永守建昌。”
冯双礼匍匐于地,旁边的将领也一起叩首谢恩,态度比之前还要恭敬许多。显然是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建昌了。
朱由榔见问不出什么头绪,只好说了一些宽勉的话,又给他们赏赐了一些银两,然后屏退了事。
过了一会,他向身边的马如龙问道:“如龙,你看这建昌上下是不是有点古怪。特别是庆阳王。”
马如龙不解答道:“陛下恕罪,末将没看出有什么不妥。陛下看出什么来了?”
朱由榔惊讶问道:“庆阳王自称罪将罪将的,他难道不记得,朕已经宽恕他了吗?”
马如龙在从龙以前是窦名望下面的亲兵,熟知西营往事,不以为然道:“伪秦王困陛下于安龙数年,接着又举旗谋反,最后甚至叛逃降清,这些罪过是不能轻易抹去的。后来,狄三品还密谋降清,这也是庆阳王之过啊。陛下愿意宽恕庆阳王,是陛下仁德,他自己可不能不懂事。”
这一番话说得朱由榔有点无言以对,如果亲口下旨宽恕还不算,那自己说话不成放屁了?
细想起来,郑成功见到自己也是恭恭敬敬的,丝毫不敢越礼,就算有不同意见也说得十分委婉,生怕露出半点不敬之意。
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郑成功觉得自己乃唐王扶起来的藩王,生怕有丝毫不敬会引起现任天子猜疑。
这种现象是随着朱由榔自己的功绩和威望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明显。在出安南之前,王三才、黄元才那些秦系将领还是比较正常的,后来的军报信件中的语气也越来越恭敬。
至于同为秦系的贺九仪,在永昌时还敢对自己拍桌子,最近两年被夺了兵权窝在军校教书,也乐呵的没有任何异议。
也就是说,除了李定国一系,还有天子亲自带出来的嫡系,其他各路人马个个都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马如龙,朕问你,朕亲政掌军以来,可否杀过一个自己人?”
“陛下仁德,从来没有不罪而诛。”马如龙老实答道。
“那他们怕什么呢?”朱由榔继续追问道。
“陛下乃九五至尊,口含天宪,属下们当然要心怀敬畏之心。”
马如龙见这个答案不能令朱由榔满意,又直截了当接着道:“陛下功盖当世,他日收复两京十三省,功绩即远超宋高宗,可比肩汉光武,大家怎会不敬服呢。就算陛下现在让庆阳王自裁,想必他也不敢有任何犹豫的。”
朱由榔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关键之处。
收复广东之后,全军上下对大明中兴已经充满信心,如果再打出一两场决定性大捷,划长江而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一连串的胜利都是朱由榔自己统军,自己指挥的,这种重新开国式的功绩带来巨大声望,同时也带来巨大权力。
所有人都知道,明军现在少了谁都可以,因为天子自己可以统兵打仗,而且还能打各种神仙仗、大胜仗。除非打定主意叛逃降清,没有一个军头敢于挑战天子的权威,否则部下就会群起而攻之,以叛将的人头换回一个平安富贵。
身为嫡系的御林军,还有次嫡系的晋王部下当然觉得理所当然,并以此为傲,其他军头就不一定了。
很多人可能心里还在担心,等到皇帝成功光复两京十三省,他们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地位。尤其是那些得罪过皇帝的人,更是日夜难眠,费尽心思想办法,看怎么才能让皇帝把他们忘掉。
冯双礼想远离中原,在偏僻得无以复加的建昌终老余生,估计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这样朱由榔就算想秋后算账,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朕懂了。”
朱由榔长叹一口气,又道:“朕这几年一直和和气气的,看来一点作用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