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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科布·考乌和吴六奇几乎同时下达分头突围的命令,命运却截然不同。

荷兰水手凭借高超的操船技术,在岛间孔道左突右进,竟然在迷宫一般的水道中找到一条通往宽阔水域的出路。

卢斯杜南号带着十几艘盖伦船扬长而去,令朱由榔扼腕痛惜。盖伦战船价值不菲,跑了十几艘,他的感觉像损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潮汕水师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跨海而来,水手的状态本就不佳,在一日激战中又耗费了大量体力,更是萎靡不振,士气低落。

清军战舰建造时用的木料都很普通,并不太坚固,在激战中受损严重,船帆、桅杆也都失去了大部分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潮汕水师分头突围的效果极差,很快被明军俘虏了一大堆舰船。

旗舰靖海号的表现稍微好一些,一度跳出包围圈,可惜这片水域的水文太过复杂,最后还是搁浅在一片浅滩上。

解开铁索的明军战舰乘胜追击,找到了靖海号,经过几轮炮击,陷入绝境的清兵听到“投降不杀”的口号后,立即制服吴六奇和他的几个心腹,然后举白旗投降。

朱由榔乘坐小船抵达狭道战场时,明军已完成基础的抓俘工作,部分舰船也被聚拢到一起等待维修。潮汕水师的大部分战船都被打烂了,不经过一段时间大修没办法再度参战。

可是造船厂现在还在激战,临时搭建的维修码头也无法同时处理那么多船。把这些船拖回志灵港去修是一个办法,不过和等战后再修是一样的——肯定无法参加接下来的大战。

所幸几艘搁浅的盖伦船整体状况还不错,甲板上层被岸炮轰得一片狼藉没关系,桅杆、船帆、船舵这几个部分没坏就影响不大。

再过一两个时辰,等潮水涨到一定高度,搁浅的船只就可以重新漂起来,简单修理后可以马上参加战斗。

陈上川在入夜时分登上正搁浅的纳尔登号时,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种大船以前只有遥望的份,哪能想到有亲自上船观摩的一天。

“陛下,这荷兰盖伦船确实不错……用料、做工……船舷上还雕有花纹哩!”

陈上川像刚进入大观园的刘姥姥,对船上所有东西都感到新奇,看到甲板上的舰炮时,还伸手进去仔细抚摸了一遍内膛,然后伸出大拇指称赞。

“大炮还是青铜的,西洋人在船上确实舍得花钱。”

“荷兰以航海商贸立国,自该如此。”

朱由榔也被这种喜悦感染,赞同了一句后,又提醒对方不要妄自菲薄。

“他们所用的木料是百年橡木,确实还可以,不过我们所用的柚木是最好的造船材料,比橡木还要好一些。至于青铜炮……他们不是不想用铁炮,而是没有铸造优良铁炮的技术。”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世界上制造铸铁炮技术最强的国家也许是英国、瑞典和中国。

澳门的卜加劳炮厂虽然是葡萄牙人所创立,然而铸铁造炮法却是中国工匠的智慧结晶。

葡萄牙的果阿总督甚至还要招募中国工匠去印度教授他们铸炮,并且需要从中国进口特殊的生铁。

总而言之,荷兰人还使用青铜炮不是因为舍得花钱,而是因为技术限制,无奈的选择。几十年后,随着技术扩散,几乎所有国家都会选择更便宜的铁炮。

“让大伙抓紧时间修理一下吧,明天还要用她们来打常进功、栗养志那一伙人。”

陈上川听到这话,忽然面露难色,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陛下,我们的水手用不惯他们的软帆……”

朱由榔一拍脑袋,暗想自己怎么会把这事给忘了。对方说用不惯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完全不会用。

和中国船常用的硬帆不同,大型盖伦船所用的软帆组操作极为复杂,就算是欧罗巴的渔民上了海船,也要学习很长时间才能熟练使用。

而且一艘盖伦船所需要的操帆水手数量是同等级福船的好几倍,一时半会间,陈上川确实无法凑齐可以操纵这些盖伦船的水手。

朱由榔想了一下,然后叫来亲卫,让他们把所俘虏的几个荷兰船长和翻译押上来。

陈上川猜到天子所想,立即劝谏道:“陛下莫非想用荷兰水手,这……这如何能行?”

“怎么不行?”

“他们都是蛮夷,能真心帮我们打仗吗?万一……”

上次俘获烧得半残的莫尔斯号后,朱由榔就将船送到造船厂等待修理,后来工匠们忙着造各种新船、靶船,一直都没顾得上研究怎么修复西洋船。

现在那艘被烧得只剩船体的莫尔斯号还被藏在临时码头附近,至于俘虏的船员都被扔在大牢里反省。

在陈上川看来,这些红毛鬼子都来自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连跪拜天子都心不甘情不愿,是绝对不会真心归附大明的。只要有机会,这些人肯定会逃跑。

“我们的水兵带着枪在船上监阵,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朱由榔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又道:“你看好了,看朕怎么收服他们。”

陈上川知道对方能人所不能,对收服西洋人满怀期待。

片刻之后,五个荷兰船长被押到纳尔登号觐见大明天子。他们极不情愿地按中国礼仪跪拜大明皇帝,然后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对战败极为不服。

朱由榔示意翻译,然后和气而又直接地发起谈判:“据朕所知,你们都是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既然已被我军俘虏,你们就已完成对公司的所有义务。现在,你们可以用个人身份和行动来争取朕的宽恕。”

几个荷兰船长听完翻译的话后,都变现出惊讶神色。

传言里,大明天子和爪哇岛的部落酋长一样,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皇帝。之前莫尔斯号的船长被俘,明廷就拒绝了东印度公司赎人的提议。

在欧罗巴,很多君主在抓到有身份的俘虏后,都会选择接受赎金并释放俘虏。当然,释放前可能会让俘虏签署一份协议,保证这些俘虏不会再度参战。

为了贵族的荣誉,大多数人也会信守承诺,不再参与针对该国的敌对行动。

互相释放和交换俘虏被认为是一种文明行为,可以创造更好的谈判氛围以实现最终和平。

在他们看来,拒绝接受赎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代表对方打算用残酷的手段来惩罚那些俘虏,那就和野蛮人划上等号了。

现在对方竟然说出“雇员”、“义务”等名词,还隐约透露出没有一定要杀掉他们的意思,和传闻大相径庭。

一个叫梅伦多夫的船长站出来,用恭敬的语气回答:“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请允许我澄清一点,虽然我们已被俘虏,但只要公司愿意为我们支付赎金,我们对公司还有保持忠诚的义务。”

“哦?原来是这样。”

朱由榔并不太清楚十七世纪西洋雇员的规矩,听到这话有点头痛。不过既然对方那么说,他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他思考了一下,又接着问道:“虽然不知道你们的雇佣合同是怎么写的,不过朕猜测,你们的效忠对象只有荷属东印度公司,并不包括满清。

现在我军要对付清军,需要一些水手、舵手和熟悉盖伦船的军官。作为回报,战后朕将允许贵公司支付赎金,将你们赎回。当然,没被赎回的水手和低级军官,朕也会给他们一个长期雇佣合同。

你们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朕的临时雇佣。”

通过翻译转述后,这个提议激起了几个船长的浓厚兴趣。因为朱由榔说得没错,他们个人对满清没有任何义务,更谈不上效忠与否。

打不打清军和荣誉无关,如果报酬合适,对他们来说甚至是一个很诱人的选择。加上允许东印度公司对他们赎回这一条,基本上就是必然选择了。

梅伦多夫船长和其他几个人私下商议了几句,很快做出回应。

“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我们一致认为这个提议很合理。我们还需要一些熟悉的船员,请陛下定下一个薪酬标准,我们可以去说服以前的部下一起参战。”

朱由榔听完后开怀大笑,和几个船长现场定下几条重要的雇佣条件,包括雇佣期限、薪资、职责、还有雇主可以派军队监督他们“工作”等等。

他对雇佣流程轻车熟路,三言两语就将所有问题说清,然后让侍从草拟雇佣合同,交给几个船长签署。

在他郑重其事地在雇佣合同上签下“大明国皇帝朱由榔”几个大字后,五个船长齐齐脱帽弯腰行礼,代表他们承认对方现在是他们的“临时老板”。

朱由榔立即命令船长们去挑选船员,然后对张着大嘴巴的陈上川露出一个“搞定”的表情。

“陛下,这……就这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吗?和你家里雇一个厨娘、花匠差不多,谈好价钱和条件就可以干活了。”

陈上川叫了起来:“可这是打仗,岂能和雇个短工一样轻松。”

“其实没什么不同……你觉得荷兰人的战场上表现怎么样?”

陈上川回想了一下历次战斗的过程,答道:“还算顽强,没到绝境他们不会轻易投降。”

“那就对了,东印度公司和他们也只不过签了一份雇佣合同而已,大部分水手、军官,甚至都不是荷兰人。跟他们签订正式合同,再加上合理的奖惩制度,他们就为雇主卖命,就是这么简单。”

朱由榔告诉陈上川,西洋人其实很好沟通,只是因为东、西两个世界观念不同,互相不能理解罢了。

比如说在中国,效忠需要用天地君亲师的名义发誓,或者干脆拜上位者为“义父”。因为背叛祖宗(义父)会受万人所指——比如说吕布背叛丁原和董卓就被耻笑了上千年。

西洋人正好相反,违背契约、背叛雇主就会名声扫地,一般人不会轻易选择那一步。

更何况朱由榔在雇佣合约中写明,如果他们在雇佣期间拒绝合理命令,雇主派去的监军有当场惩罚或杀死他们的权力,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上川勉强接受了这个观点,然后暗地里决定派出几个得力干将上船,把这几百个人看牢,免得出岔子。

……

就在他们继续商量如何组织人力抢修战船,投入第二天的海战时,返回的抓俘队献上五花大绑的潮州总兵吴六奇。

吴六奇一见到朱由榔,马上以头点地,顾不得满嘴泥尘,高声叫道:“陛下,小的罪该万死……饶命啊,陛下,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罪该万死啊……”

吴六奇背叛明廷、屠杀友军和潮州满城百姓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可以辩驳的空间,自知罪不可恕。可如今阵上被俘,让他引颈就戮依旧不太甘心,只好浑身解数,期望对方能心软。

他上次觐见天子,还是十多年前,那时,他只不过是潮汕地区的一个小军阀而已。

印象中,这个藩王继位的大明天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说不定可以“将功抵过”蒙混过去。

“陛下,小的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将功赎罪,为大明出最后一分力呀……陛下……”

“哦?你还能为朕出什么力,说来听听。”

吴六奇一听似乎有戏,马上整理了一下脸上表情,眼睛暗地里转了几圈后,开始和对方谈条件。

“陛下,延平郡王危矣!小人愿戳破清贼阴谋,救延平郡王于水火。”

听到这话,朱由榔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说辞不太满意。

吴六奇故意把话说到一半,就是想勾起对方的好奇心。等朱由榔说出“你且说来听听”的话后,他就把精心包装的情报说出。

在那份情报引发的后续计划里,他将担任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只要对方愿意听下去,他的小命就暂时保住了。

可惜朱由榔刚刚收到消息,荷兰宝岛总督揆一已经投降。郑成功在历经一年苦战后,终于击败荷军,正式收复宝岛。

所以,当下郑成功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吴六奇只不过危言耸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