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不愿在别人背后说坏话,李汝珍也不能勉强,只好把人先送回报社,自己再回府休息。
过了几天,蒙正发又遣人来邀请,说是春香楼的月琴姑娘新戏已成,请士林同道喝酒赏戏。
李汝珍哪里还敢再去,借口公务繁忙,委婉推辞了。
可惜熟知当年朝廷旧事的人很多都已去世,还有一些跟随朝廷辗转云南,又都留在腾越,在安南的不多。
李汝珍暗暗打听了几天不得要领,忽然想起郭之奇在广西时就辅佐天子,应该会很清楚,于是前往请教。
郭之奇是崇祯元年进士,资格老、威望高,可不管什么君子相隐那一套,立即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朱由榔刚登基时力量很弱小,需要倚仗陈邦博、瞿式耜、李成栋等军阀支持。
其中反正的李成栋实力最强,朝廷在肇庆时要仰赖他的保护,给了反正的广东降官降将很大的权力。
后来瞿式耜和李成栋联合,一起对付陈邦傅,是为楚党。
楚党实力最强,在党争中逐渐了占上风,一度把持朝政。
左都御史袁彭年、礼部侍郎刘湘客、吏科给事中丁时魁、工科左给事中金堡、户科右给事中蒙正发等就是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时称“五虎“。
当时五虎结党伐异,遇事强谏,招权纳贿,气焰非常嚣张。朝中有“言非虎党不发,事非虎党不成”的味道。
天子对此非常不满,让东阁大学士朱天麟拟严旨诘责。
五虎得知消息,居然连夜约集给事中、御史十六人,到行宫外大闹,扬言要辞官而去,声称“吾等不做官矣“,逼天子撤回票拟旨意。
直到朝廷离开李成栋的地盘,移跸回广西,天子才重新下旨将五虎下狱问罪,把他们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
这番往事让李汝珍震惊不已,直呼蒙正发大逆不道,胆大妄为。
郭之奇正是当年领衔弹劾五虎的人,对事情始末非常清楚。
“五虎下狱之后,金堡还有些骨气,坚持认为自己无罪,大呼二祖列宗;丁时魁、刘湘客、蒙正发则丑态毕露,对掌刑之人‘满口老爷饶命,万代公侯等语’,叩头如捣蒜,知晓内情之人羞与其为伍。”
谈起蒙正发,郭之奇脸上充满了不屑,鄙视地又说起一桩逸闻:“廷杖后,金堡伤重垂死,在蒙正发的船中养伤。哪知蒙正发偷偷将船卖给别人,正巧被钱秉镫撞见。钱秉镫说应该等人养好伤再卖船,你猜蒙正发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对钱秉镫说,如果你拿钱把船买下来给金堡养伤,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怎么能拿别人的船来装义气……”
“他……他不会无情至此吧?”
“怎么不会?钱秉镫身上的银子不够,后来同行的吴德操看不过去,掏钱付的。蒙正发还真要了。”
李汝珍听得目瞪口呆,痛骂蒙正发无耻之极。
其实当年“吴”、“楚”党争,是非曲折谁也说不清。陈邦傅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李成栋也是诚心反正,真刀真枪和鞑子打仗的。
只是五虎仗势嚣张跋扈确切无疑,天子不喜欢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考虑到这些人在风雨飘摇之中还跟着朝廷,只是嚣张跋扈,没有降清卖国。当时的朱由榔只把五虎打了一顿廷杖,夺官去职后,没把人往死里整。
金堡和蒙正发是“同党”,既然都已被天子赦免,再怎么样也应该互相照料一下。蒙正发怎么能如此落井下石,人品真是低劣之极。
最好郭之奇还提醒道:“陛下说蒙正发和鞑子打过仗,被夺官后也没给鞑子当狗腿子,大义还是拎的清的,以前的罪过就算了。蒙正发找你,多半是想让你为他说情,再求个官来做。你可别掺和这事。”
李汝珍得到郭之奇的提点,凡事都多了个心眼,对陆续南来的大明士人更是先了解再交往,以免“误入歧途”。
……
刘维宁第一晚被审讯过后,就被关押在巡检司的临时牢房,再也没被提审。
可能看在曾经是同袍的份上,朱四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算是职权中能给的一种优待。
托朱由榔这两年大搞基建的福,巡检司扩建过一次,牢房比较新,还算干净,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污秽不堪。
只是刘维宁心里一直想着剧本的下落,心中不免一直焦躁不安。
他的牢房只有一个人,别的牢房可是挤得满满当当。据说巡检司最近严整治安,把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贼人狠狠地扫了一遍。
不过刘维宁注意到其他牢房的犯人并没有很沮丧,表情都比较轻松。
几天之后,大家熟络起来,其他犯人偷偷给他讲了牢里的一些内情。
原来自从云南大胜后,天子就下旨把有罪之人流放到昆明种地。
这本是解决云南缺少劳动人口的好办法,没想却被贼人钻空子利用起来。
在以前,坑蒙拐骗的处罚非常严重,最好的结果也是发配到战场当辅兵、当炮灰。
现在不一样了,流放两千里到云南种地,官府还发农具、种子,这算什么处罚,和奖赏也差不多。
虽说比自愿应募的良民比起来,犯人要承担更重的税赋,可说到底也没有生命之忧。
犯事没被抓就赚了,被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现在的泼皮无赖非常肆无忌惮。
有的泼皮头子还声称,底下人被抓进去还能帮忙“疏通”,到云南能安排个好地方,田地都在滇池边上。
刘维宁真是哭笑不得,暗叹什么样的好政策都有人能钻空子,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现在的巡检司大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再对犯人用肉刑。
据说是新规定,人还在巡检司就不能算犯人,只能算嫌疑犯,不能施加肉刑。
犯再大的罪,也要先送到提刑司衙门,由提刑官公诉,再移交大理寺定罪。
在现在的巡检司,最严重的逼供手段就是不让人睡觉。
这招听起来没什么,偏偏很多人都抗不过去。四五天不让人睡觉,大多数嫌犯都得乖乖招供。
刘维宁听完最新的司法程序,心中安定不少。只要自己扛得住,不把剧本的事说出来,应该不能被定下细作的罪名。
大不了流放两千里,反正才刚刚从云南回来,再去一趟也没什么。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牢卒来道刘维宁牢房门口传话,说有人要见他。
“大哥,劳烦相问,是什么人要见我?是军中之人吗?”
“据说是安南报社的总编,嗨,我也不知道总编算是个什么官,你去见就知道了。”